第68章
宴君安一下子红了脸, 连忙又将眼睛转了回去,剩下的话就跟卸了气一样轻飘飘的:“……怎么不自重。”
楚阑舟有点委屈,她只是一开始盯了他一会儿, 后头又没看他自己换衣服去了。现在被看了还要被骂, 她不是个甘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立刻反驳道:“我……呜呜宴君安你怎么把衣服到处乱丢, 湿了怎么办?”
她顶着脑袋上罩着的衣衫,手忙脚乱地把宴君安的衣服从自己的身上抢救了下来,拿在手里, 没还。
楚阑舟还没修炼出芥子空间, 买储物戒又太贵,此时正愁自己没衣服换,小公主愿意把自己的干衣服给她,她完全没意见。
等双方换好了衣服,两人围在炉火旁边, 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楚阑舟正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找话题, 宴君安却开了口,语气生硬,像是还在生她刚才的气:“你为何出来。”
念虚宗送出门历练的弟子有固定的时间, 楚阑舟就没在历练名单上看到宴君安, 分明是他不按流程自己偷溜出宗门,此时却倒打一耙,反问她是为何要出来。
楚阑舟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人家的, 拿人手短,很是乖觉的解释道:“我自在惯了, 在宗门还得被人管着,倒不如外出喝酒还自在些。”
“我听到你和执法阁长老吵架了。”宴君安却没有听信楚阑舟的胡诌, 而是道。
凡弟子外出都需要向执法阁长老报备,得到审批之后方能出行,楚阑舟同执法阁长老大吵一架,显然是没办法获得准出凭证的。
楚阑舟挑了挑眉,语气也有点冲:“我却不知道小公主还有听人墙角的毛病。”
两人又沉默起来。
四周只余一片寂静,只有柴火被火苗烧断的声音,还有外头的呼呼风声和噼里啪啦的雨声。
在沉默中,宴君安抱着膝盖,开了口:“你和长老吵了什么?”
这是楚阑舟的私事了,宴君安平日并不会问这种出格的事情。
“太好奇不是好事。”楚阑舟果然不愿意回答,她也有些不明白宴君安今天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回头看他。
宴君安蹲在篝火旁边,火焰将他的脸衬得红彤彤一片,但比它更红的,是宴君安的眼角和鼻头。
他看上去脆弱极了,漂亮如水墨画般的眼睛里还带着未尽的哀伤。
楚阑舟向来是嘴硬心软的,她看到这个样子的宴君安,虽然依旧紧绷着一张脸,语气却也柔和了几分。
她还是回答了宴君安的话:“我同他说,要让有资质的凡人入宗门。”
这个提议简直荒诞。
念虚宗那时奉行的是选拔制度,由各个世家选派合资质的弟子进入宗门,其中压根就没有凡人的机会。
凡人资质再高,能力再强,都不可能踏入正统修身途,只能成为散修,平白耽误了自己的修真路。
并非念虚宗是如此,大部分正经修真宗门都是这种做法。
楚阑舟这样提,就是在颠覆各宗门一直以来形成的固有架构,也是在颠覆众人眼中一贯的准则,是极其荒谬的,执法阁长老将她骂一顿都是轻的,没惩罚她就已经不错了。
楚阑舟不想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将这个理由说出口怕是会引得宴君安嘲笑,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开口。
但她一方面又觉得宴君安也是同自己一起救治过百姓的,应当能理解她的用心,才犹豫着讲出了实情。
“你当着他面直接这样说的?”宴君安转过头,表情有点古怪。
楚阑舟颇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不只是当着他的面,还是在众弟子围观中当着他的面。
所以她不只是讨了骂,还挨了好一顿嘲笑。
她以为宴君安会安慰她,谁料到一旁还原本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的小仙君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越笑越大声,最后捂住了脸。
楚阑舟:……
她就不该心疼这小公主。
楚阑舟气急败坏,伸手就要去扒他的手。
她刚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宴君安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肩膀一耸一耸……
不是在笑,是在哭。
这人今日到底怎么了?
楚阑舟将手收了回去,也不敢碰他,等小公主哭够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问:“你呢?你又为何出来?”
谁料宴君安就红着一双眼睛回头瞪了她一眼,不说了。
楚阑舟有点服气。
平白碰壁,她揉了揉鼻子,觉得这小公主脾气还真是个公主,阴晴不定的,也是自己倒霉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刚好外面雨小了些,她决定离开这破庙。
她站起身,却听到宴君安的声音。
他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里,让楚阑舟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很轻,因为刚刚哭过还有些极力忍耐后的小小鼻音。
宴君安说:“楚阑舟,我很佩服你。”
楚阑舟心想你佩服我什么,但还是默默坐了回去。
宴君安憋了很久,此时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什么,将自己的话讲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还断断续续的,不仔细听完全听不清:“楚阑舟,我若不生在宴家就好了。”
他从小含着金玉长大,几乎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出身,今日却和楚阑舟说自己不想生在宴家。
若是寻常人肯定觉得他贪得无厌,有这样好的家世还不满足,楚阑舟却觉得此事有古怪,并没有插嘴,只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宴君安沉默了好半晌,才接着道:“我今日见到了我母亲。”
宴君安的母亲是穆家圣女,穆家那时候虽然还因为资历不够没被选为上五家,但因着宴家扶持,也已经有了和上五家匹敌的实力。
穆家圣女常年闭关,不是去闭关就是去远游,神龙见首不见尾,楚阑舟压根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宴君安保不齐也没见过自己母亲几面。
她觉得宴君安难道是思母心切,触景生情,但宴君安后面的话,却打破了她的猜测。
宴君安缓缓开口,道:“我去找了父亲,问明白了一些东西。”
楚阑舟回过头来看他。
宴君安早就不哭了,他看着面前的这丛篝火,眼瞳里也倒映着一丛火苗。
他语气平淡:“我想,我若是死了,这世道是不是就能干净些。”
这人怎么又想寻起短见来了?楚阑舟自己是楚家人,也不好询问别人家的家事,只能干巴巴地劝了一句:“眼前的困境算不上什么,往前看,总能过去的。”
宴君安盯着面前的篝火,只是摇头。
原先的柴火要燃完了,楚阑舟伸手从旁边又摸了块柴火放进去。
宴君安这才发现楚阑舟手里拿的什么,原本悲伤的表情僵在脸上:“你烧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