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想歪
那日, 如往常一样,杨欣她们又想了个法子折腾宋卿时,往木桶里装满掺了水的草木灰, 有让人哄骗宋卿时前往她们设定好的位置, 就那样,一大桶灰倾泻而下,宋卿时成了狼狈又可笑的泥人儿。
哄笑声顿时四起。
她不屑于这种欺负弱者的行为,同样也看不起一味只知隐忍的宋卿时,只看了几眼就转身要走,可就在这时听到数声惨烈的尖叫。
原来,是宋卿时反击了。
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脾气的,可同时,她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第二日, 涉事者就被集体罚跪了。
本以为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谁曾想,某一日散学,她留下来问魏老爷子学问晚了些, 无意路过一个偏僻别院时, 见到了一个令她难以忘却的场面。
杨欣和她的两个同伙被捆在凳子上, 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布条,呜咽着不断挣扎,魏远洲的贴身侍从段朝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处, 一桶接着一桶, 往
而下令的魏远洲, 则事不关己般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之下,手中拿着一卷书, 闲情逸致宛若在自家庭院喝茶休憩。
冷血又薄情。
完全不像个刚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事后,还冷静自若地让人带着她们去沐浴更衣。
而受罚的三人也不过六七岁,大多心智不全,哪里遭受过这种事,个个被吓得只差尿了裤子,除了连连点头答应外,根本就不敢反抗分毫。
她的心砰砰直跳,回过神后想点头就走,却被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锁住,那个瞬间,她被吓得直接瘫软倒地,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忘了逃。
她本以为魏远洲会对她做些什么,至少也要威胁她不许告密,不许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可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与她擦身而过。
冷漠到,就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在乎她说不说出去。
这件事过后,她明白了魏远洲对宋卿时的心思,可就算这样,她也没将宋卿时放进过眼里,毕竟在她的认知,小户之女注定与高门贵公子没有结果。
能与魏远洲相配的,只有她,她才不会输给宋卿时。
从少女情窦初开的那一日起,无数次,她这么告诉自己。
周围人都认为她与他相配,因此背地里有关他们的传言她从未否认过,甚至默认,她以为魏远洲就算不喜欢她,也定当知晓她是最适合他的。
可冥冥之中,她隐隐觉得自己会输,果不其然输的彻底。
那么多年的喜欢,直到之后,无论是魏夫人的身份,还是魏远洲的心,她都没得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三人再次面对面,她猛然惊醒,或许那些不甘心驱使下的坚持,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
魏远洲没作声,这道歉的话他接与不接,都有不妥,所幸直接选择了闭嘴。
氛围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宋卿时柔和了一下眉眼,抓住空隙,向柔嘉郡主真诚表达了歉意:“杨欣是冲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你,实在抱歉。”
柔嘉郡主睨了眼二人相握的手,仅剩的那点不甘心也烟消云散,释然笑了笑:“你没错,该向我道歉的是杨欣。”
宋卿时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就没再接着往下说,客套宽慰几句“郡主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她察觉到藏在袖子下的手被人偷偷拽了拽,转眸望去就瞧见魏远洲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这是嫌她聊太久了?
柔嘉郡主心细,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变化,很快,双方出奇默契地同时开口要先行一步。
出了花厅,上了游廊过路的仆妇就多了起来,碍于人多眼杂,宋卿时主动撒开了手,与魏远洲保持着些许距离,可她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映在他的脸上、身上,不知不觉中就看了许久。
兴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热烈,魏远洲停步,唇角弯了个笑:“你盯着我看了这许久,撒手的意义何在?”
“要不,牵回来?”他朝她伸出手,他的指节干净纤细,骨节分明,掌心的肌肤白洁无暇,露出来的掌纹错综复杂泛着淡淡的粉色。
宋卿时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起上辈子因为他的手指太长,而让她有苦难言的某些欢娱时刻,那是老夫老妻间心照不宣的“饭前”准备。
魏远洲眸光倾斜,在自己的手指上停留几秒,又补充:“喜欢我的手?”
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宋卿时的双颊不禁晕开一层胭脂红,匆匆别开目光,随便找补道:“就是看它很长……不,很瘦。”
越说越往别扭的方向偏了,宋卿时轻咳了一声,快步往前走去几步,呼吸都变得有些促狭:“快些走吧,这个地儿的太阳太晒了,我脸都晒红了。”
魏远洲皆看在眼里,情绪意味不明,笑容逐渐加深,“哦?是晒红的?”
宋卿时压根不敢和他对上目光,非常认真地点头:“是啊,好热好热。”
魏远洲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虽然有话想跟她说,但是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今日就暂时先放过她。
他怕再追问下去,她脸上的红润都能将她给烫伤了。
离开顾府前,魏远洲让人给顾云铮递了个话,以她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毕竟是在顾府出的事故,闹的这一出很快便会宣扬出去,无论是柔嘉郡主和太后,还是郑家那边,顾家都需得给个说法,而她这个“无辜”受牵连的无关者自然就被忽视了。
郑家草根将军出身,为防在别的世家跟前失礼丢丑,无意间得罪了人还不知,故而将军夫人在家风这方面就更加注重,出了名的严厉,今日杨欣酒后犯了错,冒犯了柔嘉郡主,回去后只怕日子不好过。
临上马车前,宋卿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坏了!”
她怎么能忘了苏为锦?
若是让苏为锦知晓,她顾着和魏远洲卿卿我我,险些将她落在顾府,定然要被嘲讽一句:有了男人忘了妹妹。
“怎么了?”
“我忘了个东西。”
宋卿时刚迈上马车的脚,就要缩回去,却被车里头突然冒出来的动静给吓了一激灵。
苏为锦从帘布的缝隙里探出一双眼睛,笑眼弯弯像座拱桥,低低的嗓音里带着讨好的澄澈,“嘻嘻,表姐你忘了我吗?”
宋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见魏远洲探头过来,吓得她连忙将苏为锦的脑袋摁了回去,“我记错了,没忘什么,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魏远洲反应,她快速上了车,示意车夫直接驾车离去。
魏远洲:……
蓦地,他气笑了。
这头,宋卿时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伤了某人的心,拉着苏为锦的手,关心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也不想,我差点撞见我大哥了。”苏为锦脑海里闪过那凶险一幕,脸色变了又变,哭丧着脸叹息:“他应当是来捉我回去的。”
宋卿时一愣。
苏家大公子苏席玉,这位表哥她只见过一面,性子出奇的古板强硬,难怪一提起他,苏为锦会这般害怕,只不过——
“那便回去啊,你一直待在长安算怎么回事?”她和顾云铮还有婚约在呢,及笄过后,婚事应当也要确定下来了。
“我的事还没办呢……”苏为锦懊恼地皱起眉。
“你要办什么?上回问你你又不愿意说,兴许我能帮你呢?”
苏为锦嘴巴一噘,“还不是因为一个人。”
宋卿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问:“谁?”
苏为锦皱起的小脸略显纠结,却还是说了出来:“顾……顾云铮。”
“顾什么?”宋卿时拧眉,以为自己听岔了。
“就是户部尚书的嫡次二子顾云铮。”
听到这儿,宋卿时猛地坐直了身体,心中隐隐猜到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她继续补充道:“也不知表姐听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自然听说过……你要来顾府也是为了他?可是你们怎么会有渊源?”前世的自己自然知晓他们未来成了亲,但是现在的自己并不知道,只好一步步谨慎的打探。
所幸苏为锦也没有隐瞒,直白表明了她和顾云铮的关系,“我父亲前段时日为我定了一门亲事,对象就是顾云铮。”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这次来长安,就是想要亲自见一见我这位未来的夫君,可惜今日还没来得及见到他,就被我哥给搅黄了。”
说到夫君两个字的时候,苏为锦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明显对这桩婚事极为不满意。
总算弄清楚她来长安的目的,宋卿时咽了咽口水压压惊,掀眼瞧她:“见到顾云铮之后呢?你可有什么打算?”
不远万里,只为了见一面?她是不信的。
苏为锦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想找他退婚。”
“咳咳,什么?你要退婚?”宋卿时讶然,差点被自己刚喝进去的茶水呛到,这么巧?她也想要退婚?
心中是既好笑又无奈,她们还真的不愧是多年的好友,某些时候的行事作风都差不多,不顾后果,随心所欲,竟连退婚这种荒唐事都能想到一块去。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也很唐突,我本来也不想把表姐你卷进这件事,可长安城实在太大了,前两日让桑幼试着外出打探一下,但是就连顾府的门都摸不到……”
“今日沾表姐你的光,好不容易混进了顾府,我以为能够顺利寻到顾云铮,跟他好好聊聊咱两的婚约,谁能想到……唉。”苏为锦叹了口气。
宋卿时秀眉紧蹙,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想退婚?”
“自然是因为他是个泼皮纨绔,不值得嫁。”苏为锦答得很快。
宋卿时笑容一僵,转瞬便想到了一些往事,攥紧茶杯,半响才道:“若是顾云铮本人与传言不符呢?”
只听苏为锦叹了口气,眼眸中萦绕着团团愁绪,“表姐你不必遮掩,觉得我会难堪,据我了解,他顾云铮就是个身名俱臭的纨绔,没救了。”
“无奈我父亲怎么都不同意退亲,我没了法子,只好寻到长安来了。”
苏为锦说了一些她听到的有关顾云铮的传言,也说了她多次劝说父亲的过程,无力感浮现在她的脸庞,倍显疲惫。
见她越说气息越不稳,宋卿时心疼地轻声安慰:“舅舅他……或许有自己的考虑。”
苏为锦却摆了摆手,扯了扯嘴角:“是我自己不甘心罢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儿女是做不了主的,更遑论发表意见,古人云: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所以大部分的女子婚前和自己未来的夫君都没见过面,即大婚之夜便是初见之时,也因此造就了很多怨偶。
宋卿时沉吟半响,一些关于二人纠缠的记忆涌上脑海。
对于顾云铮这个人,她不说全面了解,还是略知一二的,光从性子上来说,完全称不上坏人,甚至算得上有趣,但是从品行上来看,他就是个安于享乐的世家少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顾云铮的名声臭到,在长安城的街上随便拉个人稍一打听,都能说出几件他的“丰功伟绩”。
什么一掷千金为博花魁一笑,什么通宵豪赌差点败光家底,什么出言调戏良家女子被对方父兄追着打……
前世的顾云铮亦是风流成性,放任成群小妾争风吃醋,常常闹得后院鸡犬不宁,苏为锦作为主母焦头烂额,私下生活不顺,性子也就日渐阴郁寡淡。
同为女人,还有表姐妹这层关系在,她目睹了苏为锦的痛苦和不堪,尽管心疼又怜惜,却又无能为力,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别人院子里去。
大多时候,她也是像这样,陪伴在苏为锦身边安慰聆听。
“等你们见面后,你就直言退婚?”宋卿时心中的顾虑很多,女子存于世多束手束脚,退婚这事,放在自己身上,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做就做了,可换成自己的好友,却忍不住多方考量。
因为她自己尝试过,所以深知不管成不成功,后果都不是她们这种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能够承受的,就像魏伯母所言,她被保护得太好,太过天真,以为万事都是顺遂如意的。
退婚,说来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可是她却不敢直言来打击苏为锦的信心,对她来说,退婚似乎是目前脱离往后苦难的最好法子,毕竟谁都不想嫁给一个痴迷女色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甘心于这种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苏为锦抿唇,答道:“我听说他也不满意这门婚事,几次扬言要退了婚,既然双方都没有结亲的意愿,那么由他主动促成退婚,顾家就不好再说什么,等我回去后再闹上一闹,我父亲应当也会同意……”
苏为锦到底年纪小,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将事情想的都很简单,直来直去没有什么弯弯肠子,心中想的便是顾家主动悔婚,比她费尽心思说服父亲要有用的多,只要能退婚就行。
“他主动退婚的话,你以后再论婚事,会受到很大影响的。”
女方被男方退婚,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女方德行有亏,要么是女方不洁,无论哪种,都会让她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
苏为锦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捏着手,发丝自然垂下,眼眶里是散不去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