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喂他
炎热燥夏掩不住心中丝丝的凉意,裴宁辞只觉遍体生寒,一时间感到又可笑又可悲。
他站在门外,半晌后才忆起自己如今站在这里,原是想抛下所有的尊严祈求她的原谅。
裴宁辞知晓是他让她不悦了,尽管心里也仍郁结,却仍是选择遵循她的话,放李元牧自由。
他如今心口也仍生疼,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心口仍在渗血的刀伤,还是那股自心口破洞处凉凉卷过的冷风。
人、婚姻、爱情。
她想要的,他能给的,裴宁辞都已经给了李婧冉的。
可为何她还是想着要离开他?!
最令他感到悲催的是李婧冉待他,和他待李婧冉之间的差距。
裴宁辞习惯了接受他人全心全意的爱与敬,并且居高临下地给予吝啬的回应。
别人给他十分,他说不定都回不到一分,毕竟信徒对神明付出的感情本就该是单向的,但凡他能垂怜一二,他们便该感激涕零。
在李婧冉身上,他破了例,他先一步主动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将自己的心捧到了她的面前。
他甚至不求李婧冉能等价回报他,哪怕她对他只有一丝浅薄的爱都好。
但她不能离开他。
裴宁辞的要求已经如此之低,可李婧冉却将她的心踩入尘土,无情地践踏着。
难以克制的怨与怒在心中交织着,裴宁辞被排山倒海的情绪所淹没,叫嚣着让他想要将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让她的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
让她睁开眼便只能看见他。
让她不论是自愿还是被动都只能爱他。
裴宁辞下颌紧绷,指尖攥入掌心,沉着气正想推开门时,他却忽然觉得后颈一痛。
中计了。
他顿时眼前一片眩晕,措不及防地回眸之时,瞧见本该已经离开的李元牧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左手捏着根木棍,正是方才下手又快又狠的人。
裴宁辞张了张嘴,来不及说出话便往后软倒了身子。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裴宁辞心中极快地浮过一个念头。
......她最好这辈子都藏好点。
李元牧冷眼瞧着裴宁辞阖眸倒下后,手一松,木棍便掉在了地上。
他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裴宁辞扯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后,扒拉了几根草尽可能掩住痕迹,确保巡卫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这里有人,这才理了下凌乱的衣袍,走上前敲响了房门。
“笃笃”两下叩门声,李元牧微垂着眸子对门内两人道:“不用演了,走吧。”
里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几秒后门扉被拉开,早已换了身夜行衣的李婧冉和许钰林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李婧冉扫了眼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痕迹,又望了下李元牧脚边的木棍,微挑眉梢赞叹道:“看不出来啊,还有两把刷子。”
没想到李元牧瞧着清瘦无辜,这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料理好一切。
李元牧朝她翘了下唇,边随着他们一同往外边走,边神色淡然地谦逊回应:“武艺也是君子六德,我只能算是略懂皮毛。”
“行了啊,再装就过了,你尾巴都快摇上天了。”李婧冉失笑,侧过头问身旁的许钰林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许钰林示意了下方向,言简意赅:“继续往前走。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届时上了马车后便一路向北去往封城。”
李元牧也接道:“封城地势较偏,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寻到这边。就算是挨个排查,找到封城也至少须两日。届时禁卫军已经到了附近,楼兰处也该得胜归来,待严爱卿率飞烈营回来后,乌呈便不足为惧。”
李婧冉听得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李元牧当真是把时间差利用得死死的。
她由衷地感慨道:“任何人与你为敌,当真都是天大的不幸。”
李元牧“嗯”了声,顺口接道:“如此岂不是甚好?妄图伤害你的人都会不幸,而你会一辈子立足于幸福的塔鼎永不败落。”
李婧冉的脚步下意识地微顿。
李元牧这话说得随意,甚至都并且怎么思索,但未过脑的话往往才是真心话。
他心思总是太多,与李婧冉说一句话前大部分时候都会在心中过上几遍,恨不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她爱他更深一些。
李婧冉听惯了李元牧那百八十个心眼子的话语,如今乍一听他这种心里话,心中反而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李元牧这句话里分明没有说任何缱绻的话语,李婧冉却听出了他的意思。
任何妄图伤害她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而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与她为敌。
李元牧瞧见李婧冉微怔的目光,瞧了三人面前的墙,只当她是因为翻墙而迟疑。
他思索片刻,转而问许钰林:“你应当会翻墙?”
许钰林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李元牧的意思,回问他:“你先过去?”
既然他们二人都会翻墙,那自然就可以一人在墙内一人在墙外,带着李婧冉翻过去。
李元牧唇角轻翘,像是对许钰林的安排甚是满意,颔首:“可以。”
说罢,李元牧也不耽搁时间,估算了下墙的距离,一手捏起累赘的衣摆,退后几步助跑了下,分外灵巧地翻了过去。
许钰林侧过眸,即使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眸中依旧含着清淡的笑意:“我抱你?”
李婧冉也丝毫不扭捏,朝许钰林微微张开双臂:“来。”
许钰林浅浅笑了下,李婧冉瞧见许钰林上前几步朝她俯下身,乌发在清透月光中仿佛都泛着柔光。
他虚搂着她的膝弯,低声对她道了句“仔细些”,手臂收紧将李婧冉抱了起来。
李婧冉的指尖轻捏着许钰林肩处的衣料,方才分明没感觉到什么,被他在月色里抱起来时,心中却无端想:怎么办,好像真有些莫名的暧昧。
“婧冉?”许钰林温声提醒了句,“握稳了吗?”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有些烧,连忙拉住墙沿往上挪了几分,开口时语气中还有些没压下去的乱:“啊,嗯,好了。”
许钰林感受到怀里一轻,便知她已经稳了身形,轻轻松了手。
墙外侧的李元牧微仰着头,望着墙头的她,极润的杏眸里盛着月光,像是在荡着微光。
他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朝墙头的李婧冉笑了笑:“跳吧。”
李婧冉看着月光下身形颀长却又纤瘦的李元牧,他的脸色还透着些苍白,在夜色的陪衬中像是种朦胧的温柔。
李元牧静静等了半晌,见李婧冉没动,软和着嗓音朝她眨眨眼:“姊姊在等什么?”
“是在等我朝你撒娇吗?”李元牧拉长的语调里听着有几分倦懒,十分理解初次尝试跳墙人士内心的恐惧,故意缓和着她内心的紧张。
“姊~姊~怕什么?”
李婧冉如今已经足够了解李元牧,自是知晓他平日里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的脸皮真的很薄,估计李元牧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次只要一朝她撒娇,耳根就会变得通红。
再配上他那双湿润的圆眼,格外像一只羞答答的小兔子。
一只在李婧冉面前乖巧无辜,在她背后狠决果断的小兔子。
“没怕。”李婧冉从唇齿间轻喟了两个字,不再犹豫,朝李元牧的方向一跃而下。
失重感伴着耳畔的风声骤席骤消,她从墙头跌进少年的怀抱,被他接得稳稳当当。
李元牧抱着她的臂弯很有安全感,但他真的太清瘦,突出的清峋腕骨硌得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嘶”了声。
月色清冷,她勾着李元牧的脖颈,补完了方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没怕。”李婧冉望着他的眼眸,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像是有某种魔力,诱着人移不开眼。
李元牧定定凝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感觉唇齿间品到了微甜的苦涩。
风轻轻吹拂过两人的脸庞,李婧冉的衣角顺着他的臂弯垂下,轻晃着。
李元牧轻轻垂了眼,眼皮遮住了漂亮黑润的瞳仁,也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嗯。”他低低应了声。
他当然会接住她。
李元牧永远是她最忠诚的小狗,是她最锋利的刃与最坚固的后盾。
他想与她远走高飞,也能为她横死他乡。
李婧冉感受着李元牧有些僵硬的手臂,挪开了目光轻拍了下他的肩,示意他放她下来。
李元牧依她意思照做,两人在等许钰林过来的当儿有一瞬微妙的沉默,李婧冉的指尖撚着自己的衣摆,转移话题道:“你以后得多吃点,少挑食......”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顿了下,对李元牧道了句:“努力加餐饭,嗯?”
李元牧笑,依旧没擡眼看她,语气里是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好啊,劳烦你往后监督我。”
李婧冉闻言,也同李元牧一样笑了下,并未回应。
“以后”是什么时候啊?
对于李婧冉而言,兴许是她回现代以后,时光依旧照旧流逝的书中世界吧。
而对于李元牧来说,他眺望未来,能瞧见的只有两日后等待他的毒发。
两人各有心思,但心中的情绪都莫名达成了统一,都有些离别的愁绪。
一人想的是生离,一人是死别。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许钰林恰好也已翻过了墙。
李婧冉见状便十分自然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只是道:“走吧。”
他们向北而行,清凉的薄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长,月下影成三。
透白的光影像是一层朦胧的轻纱,罩在方才不了了之的话题之上,将其温柔尘封。
与之同样被埋葬在时光深处的,是李婧冉说的那句半截诗。
李婧冉从不是个文邹邹的人,却在那一瞬的晚风中对李元牧道了句“努力加餐饭”。
那是因为她忽然忆起了曾经瞧见过的一句诗词,白纸黑字,恰好跃进了她的脑海里。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饭,下言......
长相忆。
在李婧冉的印象中,李元牧是个很懂得讨巧卖乖的人,许钰林又脾性温润,她从未想过他们俩相处起来居然还会剑拔弩张。
坐于平稳行驶的马车上时,三人之间原先还是挺风平浪静的。
如今危机解除,李婧冉这才有空询问他们:“你们今天这是提前策划好的?”
李元牧应了声:“我来乌呈后正好遇到了他。”
许钰林附和着给了些细节:“陛下与我对了下信息,发觉方圆十里都没有你的踪迹,陛下便猜想你约莫是在乌呈皇宫。”
他轻蹙了下眉:“只是不知这乌呈皇室之人为何要囚你?”
李婧冉听了这话后顿时便愣了,下意识望向李元牧,李元牧接收到她的眸光后,反应极快又极其自然地回应道:“乌呈多蛮夷,自然是瞧上了姊姊的美貌。”
许钰林闻言倒也没再多问,而李婧冉心中却骤然松了口气。
从头到尾,许钰林都没见过乌呈太子,并且他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乌呈太子便是裴宁辞。
她险些都快忘了这件事,许钰林对裴宁辞这位兄长毕竟还是有感情的,这么多年来都把他当成亲生兄长,倘若让他知晓了裴宁辞的真实身份和他如今做出的事......
李婧冉都不敢想象许钰林心中会如何想,如今便只能尽可能地瞒着。
许钰林又继而道:“陛下当时便说先去探一番,让我在外头部署,若翌日没瞧见他出来就来带你走。”
李婧冉很敏锐地从许钰林话语里捕捉到了被他隐去的部分。
为何李元牧一找到许钰林,两人便开始对李婧冉的信息?
自然是因为在李元牧来乌呈以前,更早发现李婧冉不见了的许钰林早就已经焦灼地找了她许久。
况且她被掳走的节骨眼还挺敏感的,恰好是她主动和许钰林表白后。
前一晚还在他睡前调/戏他,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间房,结果次日就消失了。
李婧冉觉得倘若遇到这件事的是她,她兴许都会怀疑自己是被渣女玩弄感情了。
她情不自禁地把桌上的糖渍杨梅往许钰林面前推了下:“你当时估计也急坏了吧。”
李元牧瞧见她的行为后,眸光中不禁多了几分幽怨,只盯着他们不说话。
许钰林的目光和李元牧短暂相碰,在他的注视下施施然地撚了颗酸梅,对李婧冉柔声道:
“我知晓你不会一言不发地离开我。”
李婧冉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就更愧疚了。
毕竟她当时从大晟来乌呈时,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李元牧原本还只是一副“我不开心,但我不说”的模样,听到许钰林这句味道不纯的话后顿时轻嗤了声。
李婧冉见状,捏着便携式的扁嘴茶壶柄,倒了杯茶推到李元牧面前,指尖顺了下他的黑绸般的墨发:“心眼别这么小嘛。”
李元牧扫了眼面前的茶,语气酸溜溜地对她道:“终究是我不配吃那话梅了。”
李婧冉对李元牧这种持续性小心眼间接性吃醋的个性已经了解得分外透彻,如今只无奈地缓了嗓音道:“你不是不耐酸吗?”
李元牧正襟危坐,说得煞有其事:“万八千岁,天地开辟,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存在必有其意......”
“说人话。”李婧冉打断了他。
李元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偶尔吃点酸的也未尝不可。”
李婧冉在心中想:李元牧这哪儿是偶尔吃点酸啊?她挺担心这弟弟的胃的,毕竟他是真的很能吃醋。
尽管李婧冉如此腹诽,但她却十分良善地顾及着李元牧的脸面,并未说出口,只是捏了块话梅送到他唇边。
李元牧见状反而气焰顿熄,神色间变得有些迟疑,像是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
李婧冉等了他两秒,见他还没有动作,不免用话梅轻轻碰了下他的唇角,挑眉,意思是:看吧,就知道你嫌酸。
他就作吧。
话梅上的雪白糖霜沾在他的唇,李元牧犹豫着,耳根愈来愈红,似是觉得当面被她喂有些羞赧。
李婧冉却并未多想,毕竟她上回当着严庚书的面也投喂过李元牧了,当时奶酥都送到了他嘴边,李元牧却神色淡定地伸手接过自己拿着。
她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谁曾想李婧冉却是微偏过头,轻轻衔走了那颗酸梅。
并且极注意分寸地没碰到她的指尖。
李婧冉之前投喂小姨家的大金毛已经投喂习惯了,分外顺手地就像喂金毛一样去喂李元牧了。
她内心原本毫无波澜,拿着手帕把指尖沾着的糖霜拭去时才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毕竟大金毛吃完后会哈着热气在她脚边腻歪,李元牧却不会。
他甚至看起来分外正经,眼睫轻颤地缓慢地咀嚼着,只是却浑身羞得泛上了淡淡一层薄红。
李元牧从有记忆起就从未被人喂过,就算是在幻想里顶多也只是高烧得迷糊不清时被华顺拿着勺子塞了几口小米粥,远没有到这种程度。
他方才真的好纠结啊,被她亲手喂话梅的羞耻感简直不亚于被她摁在膝头掌掴。
后者他还能将脸深深埋下,只留给她一截染粉的后颈,如今却得硬着头皮迎着她的视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她尽收眼底。
但如今旁边坐着的可是许钰林,况且李元牧也想......在最后的两日,稍稍放纵些。
于是,一颗异常单纯的话梅,愣是被他吃出了春/药的效果。
还得是价值千金的那种。
人的情绪都是很容易感染的,李婧冉瞧着李元牧这模样,她也生出了几分局促。
而李元牧感受到她一直注视着他,更是心绪微乱,紧张之下莫名想到自己唇边还沾着糖霜,下意识伸出舌尖极快地扫了下。
殷红,湿润,在他的唇上留下一道水痕。
李婧冉:“......”
可恶!李元牧怎么也学坏了!
顶着一张如此无辜纯洁的脸......舔唇......
李婧冉呼吸都窒了片刻。
她忽然又想到了先前自己给李元牧下的判断:纯欲。
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纯是李元牧的皮相,欲是他的骨相。
他平日里思绪清明并克己守礼时,哪怕是跟她上床时都是纯的。
而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在他因羞赧、情/欲,或是其他,大脑空白时,那种未经修饰流露出来的都是欲。
李婧冉很喜欢看他在榻上双眸失神时的模样。
浑身皆是潮红与薄汗,墨发也汗湿,半阖着眸喉结轻滚,他理智溃散的那几秒真的很欲。
就在李婧冉被李元牧这臭弟弟弄得浑身不自在时,左侧的许钰林也温声开口唤她:“婧冉。”
李婧冉宛如看到了救星般,深深呼吸微笑着朝他转头,语气颇为感动:“你说!”
许钰林神情温润,嗓音平和:“这茶当真是清香扑鼻。”
说罢,他便将面前的空杯往她面前轻轻一推,但笑不语。
李婧冉:?
得,平时不碰酸苦辣的人缠着她要她喂酸梅,另一个闻不得茶香的人还礼貌地请她帮忙倒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