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咬钩
极其清冽的薄荷味道在两人气息间交缠,微凉的空气在鼻腔内渡了一圈便沾染了体温,再透凉的味道都成了一种缱绻的意味。
她在吻他,缠绵又激烈地吻他。
感知着他的唇形,将他那颜色略浅的唇晕染成潋滟的瑰红色泽,让他唇齿间沾着她的气息。(仅仅亲亲QAQ)
亲吻他,占有他,掌控他。
弥漫的感情正静静地攀升,无声得寸寸攀上他们的心脏,如同朦胧又看不清的白雾。
是被霜雪覆了满地的青石板,是冬日被热气朦了的屏风,是被困森林看不到出处的人。(这段是心理描写,显示主人公迷茫的内心)
看不透彻被遮掩的东西。
就像他也同样看不透彻她的心思。
她为何吻他?
她知道她在亲的是谁吗?
她在半强迫式和他接吻时,心中想的又是谁?
这些纷乱的思绪就像是两人身上交织的气息,理不清又分不出,只能这么缠缠绵绵地一度融在一起。
香气是个十分私密的东西。
是衣物的熏香,是浴桶里的花瓣,是发尾的精油。
这么一点点精致布满了一个人的浑身上下,长久以往兴许连骨子里都染上了那气味。
此时此刻,他们却共享着彼此身上的气味。
她在往他身上渡着鸢尾花香时,也在被他默不作声地添上了几分属于他的气息。
李婧冉轻咬了下他的唇,便听他的吐息间紊乱了几分。
他的喉结轻轻滚了下,像是想将喘息与低哼尽数咽下去。
李婧冉微睁开眼,她能瞧见身下人如湿墨般的乌发,散着被他压在身下。
他那身醇墨靛青色的衣衫也是浓稠的颜色,与他平日里在长公主府常穿的白袍给人的感官十分不同。
本该看起来格外沉稳的颜色,却硬生生被他穿成了凸显美貌的利器。
衬得他本就冷白的肤色更是胜雪,好似轻轻一碰便会留下她的痕迹。
干净的色彩是纯净的象征,而暗色却往往被人们恐惧。
看不见底的深渊都是漆黑的,令人溺亡的海底是看不见色彩的,一切的淫/靡/罪恶是属于黑暗的。
深色从不是个令人心动的存在。
可若说白袍于他是温雅柔和,这身靛青色却多添了几分神秘,与不经意的引诱。
是欲迎还拒的禁欲之感,是端方之下流露出的诱.惑,是会蓄意以情.欲为网俘获心上人的清正君子。
亦或是说即使没有任何额外的装点,他本就生了副很诱人的身子。
乌发雪肤,柔软的唇原本不够艳红,却被她亲自染上了微肿的酒渍樱桃色,是明晃晃的勾魂摄魄。
满足了人们对美人的一切要求。
更遑论这位美人生了副勾人的皮囊,偏生又如此顺从。
他应当是从没被人吻过的,也从未吻过一个人。
在接吻这件事上,他是迷茫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知他是否应当回应。
他只折着腰任由她在他的唇上辗转,喉结滚了再滚,被迫承受着她强势的动作。
可惜玉石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了那正饱受蹂/躏的唇,被吻得愈发湿软。
李婧冉看不见他那双清润漂亮的眸子,也无法完全看见他面上的隐忍,和克制下因情/事而泛起的潮红。
房内的熏香分明袅袅萦绕着,李婧冉闻到的却是他身上那淡淡的冷香,似松非松,又掺杂着分不明的味道,清浅却勾人。
如若皎皎明月有气息,那便应如是此。
温柔又清透。
而这些特殊的气味交织起来,便成了独属于一个人的象征。
耐心又慢条斯理地撬开他那无人品尝过的唇齿之时,李婧冉再次闭上了眼,心中却在轻叹。
许钰林,真的是你啊。
微曳的暖黄烛光变得格外暧昧,处处都透着种情愫弥漫的湿潮。
直至“啪”得一声脆响,那块玉石面具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动静好似是一种规劝,让不知餍足的索取者终于放过了她的猎物。
李婧冉轻轻离了他的唇,揉了下腰起身,退后些许神情散漫地瞧他,语气里含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诧:“许钰林?”
她表现得像是个无事人一般,从神情到语气都含着精心计算过的情绪,不多不少,却足以在他的心上轻轻一刺。
许钰林仰躺在矮案上,目光下意识随她而动,被吻至失神的眼神仰望着她,好半晌后才像是缓过神一般,手肘撑着矮案缓缓坐起身。
他那身靛青色的衣衫原本是偏硬挺的布料,如今被印上的褶皱痕迹也很深,像是无法被轻易抚平的伤痕。
乌发散在他的脸庞,有几缕顺着肩头柔软地垂下,本就清隽如画的眉眼在烛光下格外温柔,却又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脆弱。
他微微抿了下被她吻得潋滟的唇,目光缓慢地上移,看向他身前的女子:“殿下,您为何吻我?”
她吻了他,他身上尽是她的气息,但许钰林心中却很难感到欢喜。
她方才连他的面罩都没揭开,她当真知道自己吻的是谁吗?
与其说她是在吻他,更不如说她方才是在骄纵地使用他。
像是使用一个器物,一个茶盏。
茶盏在她眼里都并无两样,唯一的作用便是含着那清透碧绿的茶汤,她当真在意自己方才用的茶盏是谁吗?
许钰林幼年生活的平民小巷有烟火人间,也有红尘俗事。
巷子里有位容貌姣好的少妇,独身带着一个年仅三岁的女儿。
女儿平日里被她留在家中,而这位风姿绰约的少妇便出门寻赚钱的门路。
只是这世道对女子向来都过于严苛,她们只有两条路——自立门户,和男人。
谁都想选第一条路,纵然那条路那么坎坷艰难,但起码还有为人的尊严。
堂堂正正地做个人,不必当他人的菟丝花,依附着某个人生存方是最可悲的事情。
但自立门户谈何容易?
置办得体的衣裳要钱,开一个小摊要钱,上下打点关系也要钱。
钱钱钱,少妇又该从哪儿获得这笔钱呢?
许钰林曾见过少妇低声下气地问街坊邻居借钱的模样,那么卑微,态度低进了尘埃。
别人却觉得她疯了。
女人做什么生意呢?谁都不相信这本应相夫教子的存在真能挑起大梁,因此谁都嘲她痴人说梦,觉得这钱借给她就是肉包子打狗,收不回来的。
就连其他女人也不相信。
她求啊求,磕得额头都肿了,却无人怜她。
但也不过是短短几日。
她那年幼的女儿患了重病,少妇终于脱下了那身粗麻荆衣,换上了讨好他人眼球的薄纱衣,往小巷那里一站便是千娇百媚。
她的皮囊和身子成了她的第一笔钱财,她用这笔钱付清了孩子的医药费,只是因治疗不及时,她的女儿还那么小就再也听不见了。
如此这般也好,谁又说得准这是不是上天的垂怜呢?
她听不见娘亲总是沙哑的嗓子,听不见街坊邻居那鄙夷肮脏的言论,甚至在她们笑吟吟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娘亲是千人骑的贱.货之时,她甚至受宠若惊地感激着她们不嫌弃她的聋哑,还愿意与她说话。
她们嘴里是最下流的恶意言论,她却毫不知情地朝她们弯唇笑笑,笑容纯洁得像个小天使。
那些恶意的言论着实是很难听的,甚至更多是源于女人。
兴许和当初冷眼看着她磕破头都不愿施舍半个子的人是同一批吧。
尝过滋味的男人们只会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有些为人夫,有些已为人父,而女人们怎会看不出自家男人在外头偷了腥?
但世俗捂住了她们的嘴,女德教会了她们要忍让,女人怎么能去责怪男人呢?
因此,她们把满腔的恶意都发泄在了同性别的人身上,用最脏的话去辱骂少妇。
那些话着实不堪入耳,许钰林都已经想不起太多了,但他永远都记得那天在家中读书时意外听到的那番话。
——“泄/欲的工具罢了呀,王婶子你毋要放心上。”
——“他都没把那骚/货带回屋,让她背过身脸摁在墙上,她那张狐媚子脸是看都没有看一眼,衣服都没扒全。”
——“就是,只露了要用的地方......王婶子你月份也大了,男人总是有些需求的嘛。”
许钰林后来在娘亲去世后便离开了那巷子,靠先前从赌鬼爹手中偷攒下的钱开了个铺子,也就是如今千机楼的雏形,直至察觉裴宁辞在找他才又回到了那片地方。
他不知少妇最后怎么样了,有人说她拿着那笔钱远走高飞了,也有人说她可能被哪个男人弄死草草埋了,毕竟她女儿还被留在巷子里呢。
这些许钰林都不得而知。
他不是圣人,当时家中也同样拮据,他帮不了什么便只能自欺欺人地堵着耳朵不去听,但那番不堪入耳的话他却怎么都忘不掉。
性与爱是不同的,爱与使用也同样毫不相干。
当拨开了漂亮朦胧话语的所有纱衣,才会看到其中掩着的刻骨真实。
用最残忍而直白的话来说,性并不比爱低等,那是人类繁衍生存的本能,但使用却是最低等的性。
许钰林承认他的确是个很多思的人。
他心知自己对她是不同的,而今她吻了他,可他想的却是她为何吻他。
她没摘他的面罩,仅仅是推了上去露出了他的唇,她吻的究竟是他,还是在透过他吻其他人?
于是,他隐忍小心地问她,您为何吻我。
并不是诘问或质询,他只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令他心安的话。
李婧冉却撤了身,漫不经心地睨着他,哼笑了声:“原来是你。”
方才亲他时分明那么柔软的唇说出口的话却凉薄。
她知晓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是哪里,以前往那里注入了温和的清泉,如今却往里头刺入了冰锥。
寒厉尖锐的顶端刺入,而后指尖握着那寒凉的冰锥顶端,慢条斯理地笑着将其插得更深。
原来是他?
她用这冷冷淡淡的四个字,回应了他的那句“为何吻我”。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早知是你,本宫就不吻你了”。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男子,却见他的神色是她鲜少见过的怔忪。
上一回,是她当着裴宁辞的面说他放浪时。
许钰林生得温润如玉,眉眼里总蕴着如月光般的清柔,平日里弯唇浅浅一笑便好似清风朗月入怀。
人人都觉着他是个很好接近的人,因为他唇角总是带着淡淡笑意,仿佛一块光华流转的玉石,莹润得没有一丝攻击性。
李婧冉想,许钰林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可她却偏生要伤这么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他不应该喜欢她的啊。
她甚至都不确定他是为了什么喜欢她。
又或者说,情感本身就是很难丈量的东西,这才有了那句流传了许久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婧冉本以为自己昨日的那番话已经能够打消许钰林对她的念头。
换位思考,她感觉自己已经很残忍了。
明知道许钰林喜欢她,却笑盈盈告诉他自己惦记他的兄长,并且还让他手把手教她怎么靠近他的兄长。
她以为,这已经足够让许钰林退缩。
毕竟人们口中所谓的温润,只有两种形成的可能:
一种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心软的小少爷看这世间万物都觉得是美好的。没见过世界的阴暗面,自然也会用最柔软的一切回报这个世界。
另一种是从小受了太多的委屈,隐忍着、内敛着,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习惯了疼痛,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做树叶那永远照不见光亮的暗面。
因此,一点点被生活磨去棱角,对待他人眼中很难接受的东西都坦然处之,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人口中易接近又温柔的性子。
他并不是不疼,只是对旁人而言刺骨的疼痛,对他来说太轻微了。
轻微到他可以眼都不眨地在大冬天湿着衣衫站在庭院里,将自己折腾至高烧;
轻微到他被人羞辱谩骂时连唇边笑容的弧度都不变,微笑着体面地打圆场;
轻微到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承受他人诸加于他的一切,面临措手不及的纰漏都依旧淡然。
他人只看得到他的坦然从容,歌颂他的淡定自若,赞叹他的细腻入微。
却看不见他究竟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李婧冉不知许钰林是前者还是后者,但不论是哪种,她都以为自己的冷言冷语足以让“过分懂事又内敛”的他自觉退让。
最起码,将这份刚刚破土的嫩芽深埋心底,永远不再宣之于口。
直到她听到了他那句“入幕之宾”,在门口瞧见了那副丹青,闻到了他身上清浅的气息。
发现,原来这位千机楼楼主竟是许钰林。
她知晓他所谓的要求并不是真心的。
倘若许钰林当真想和她一度春宵,他有无数更好的方法。
凭他的手段,想诱哄她得到她拥有她并非难事。
许钰林不仅可以让她心甘情愿,他还懂得如何引得她主动。
再不济,他可以用千机楼楼主的身份接近她。
可许钰林从一开始便没想隐瞒身份,不然就不会将他亲手画丹青挂在门口,衣衫的熏香也没换过。
哪怕许钰林再退一步或进一步,李婧冉都不会那么担忧。
退一步,他把道不明的情愫深埋心底,她装作不知,两人便能相安无事地好好度过这段日子。
直至她完全任务,回到现代,他对她的感觉也早就淡了,旁人提起她时也只会毫无异样地浅笑着半真半假道一句“兴许是喜欢过吧”。
进一步,他掩藏自己以楼主的身份得到她,强行占有她,李婧冉便知这种生理上的爱情应当也不会伤人至深。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莫过于爱而不得,复又难舍,破镜难重圆,永远只差那一步。
在许钰林任由她拆了他面罩的锦绳时,在他主动出声时,李婧冉便五味杂陈地意识到:许钰林对她的情愫并没有任何改变。
他毫不避讳,知道她喜欢裴宁辞,却只是含蓄内敛地用一种隐晦缱绻的方式告诉她:他心悦她。
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她大可以继续喜欢被她美化了千万倍的裴宁辞,但他却依旧喜欢她。
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许钰林这次也想为自己争取一回。
而他的清正磊落却让她心中止不住地叹息。
许钰林啊,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她不想伤他的,可若是明知没结果还不阻止他,那才是最大的伤害。
李婧冉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许钰林断了对她的念想,快刀斩乱麻,如此一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既以春宵一度为借口,她便顺着他的话吻了他。
却又假意装作不知是他,分明做尽亲密之事,却又伤他至深。
两人离得并不算远,最起码李婧冉还能看得清他面上那抹让她心悸的神情。
她看到许钰林纤长的眼睫颤了下,就像是被黏腻厚重的蜂蜜粘住了羽翼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振颤着蝶羽,似是想挣脱却又无门。
许钰林只觉心尖涩然,他哑然许久,低声问她:“为何?”
为何要如此对他?
为何连伤人的话都保留了几分?
她是不屑于将话说得太明白,还是......不忍?
李婧冉不愿再对上许钰林的眼神,她抿了下唇,走到矮案的另一边坐下,看着眼前碧绿的茶汤片刻。
她明明与他说了,她虽喜欢龙井却也并不是非它不可,他不喜茶便不勉强。
毕竟喜欢不是非它不可,总是要为憎恶退让的。
可他还是记着她的喜好,亲手为她烹了这壶茶。
李婧冉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了下,氤氲的水汽熏湿了她的指腹,细腻的瓷器连边缘都是柔和的弧度。
她垂着眼,看着那轻晃的茶汤,嗓音里像是含着几分漫不经心:“本宫还当千机楼楼主是怎样的可人呢,谁曾想居然是你。”
“许钰林,你该不会以为本宫当真为了那棋局的答案吧?”李婧冉很轻地眨了下眼,压下了心头所有不合时宜的柔软和情绪,擡眼望着他笑。
“本宫乃大晟的长公主,别说区区一个婚约,哪怕是与整个楼兰做对又有何妨?”李婧冉微笑着,笑容格外艳丽又散漫,就如同在忘川河畔窈窈盛开的曼珠沙华。
烈艳得灼人心扉。
她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将刀插得更深:“不妨与你直言。本宫之所以会应下千机楼楼主之约,棋局答案只是其次,更多却是想见识见识,是何等姿色的男子才胆敢提出与本宫春风一度。”
许钰林似是有所预感一般,面色苍白了些许。
他容貌本就温和,轮廓线条都精致柔和,前些日子又因染了风寒身子骨不好而多了几分病气,如今更是添了几分病弱的易碎感。
许钰林瞧见她的红唇轻启,美艳又残忍地对他道:“你让本宫失望了。”
她方才全然是没有怜惜的,极经挑/逗/亵/玩,他的唇仍微微肿着。
可她却对他说,他让她失望了。
迎着许钰林细碎的眸光,李婧冉的下颌微擡些许,嗓音淡且冷:“怎么,听不明白?”
她唇齿间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扎他的心窝:“不懂得回应,不知道如何勾人,不晓得主动求欢,榆木一块。”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唇边笑意加深,一字一句道:“许钰林,吻你可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