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哭了(送小剧场)
在他们与关口处的小兵僵持不下之际,李婧冉只觉冷风直往她鼻子里钻,那种涩然发凉的感觉让她觉得鼻尖发酸,险些就这么打了个喷嚏。
她强行忍耐着,从脚趾到头发丝儿都在努力,才勉强按耐下了“死人诈尸打喷嚏”的场景。
尽管如此,李婧冉的指尖还是克制不住地动了下。
当她发现自己这克制不住的小动作时,李婧冉顿时身子一僵,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被冻住了。
糟糕,完犊子,她她她的小动作会不会被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
李婧冉心中警铃大作,懊悔得简直想把自己这不听话的手给剁了拿去做泡椒凤爪。
她前所未有地痛恨人类无法自控的肢体语言,就像是有人撒谎时会情不自禁地摸鼻子,有人紧张时会忍不住舔嘴唇,这些下意识的肢体反应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更改的。‘
李婧冉先前觉得这不麻痹肢体的假死药有多高科技,现在就有多痛恨这个设计。
而最可怕的是,她发觉药效在逐渐褪去。
她的体温、心跳和呼吸声,缓慢地变得无所遁藏!
李婧冉极力屏息凝神,生怕被严庚书察觉一丝一毫的端倪。
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所有的小动作在习武之人眼里,都是那么拙劣而又明显。
即使是情绪极度波动的情况下,严庚书都很难忽略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严庚书看着在裴宁辞怀里装死的李婧冉,眸色有一瞬的怔愣。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是想去触碰李婧冉。
那一瞬的空气仿佛被最粘稠的胶水粘住了,所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裴宁辞下颌紧绷,他俨然也感受到怀中女子那已经快失去的药效。
只要严庚书触碰到她、感受到了那重归温热的体温,这一切就都会穿帮了。
在这片寂静的飘雪中,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扑通,扑通,扑通。
李婧冉都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无所遁藏。
怎么办?
被揭穿假死事小,被严庚书发现欺骗他事大。
严庚书本就生性多疑,对背叛者没有一丝一毫的忍耐度。
一旦她装死遁走的事情被曝光......李婧冉觉得,严庚书应该会当真让她变成一局尸体。
难道要自曝身份吗?
但假设如此,她自然性命无虞,可也万万没有可能刷满严庚书的好感值了......
李婧冉心中烦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尽管李婧冉闭着眼,她都能感受到严庚书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灼烈,滚烫,宛如热锅滚油。
就在严庚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李婧冉的那一刻,裴宁辞嗓音中隐含警告地开口唤了声:“摄政王。”
严庚书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指骨轻贴了下李婧冉的手背。
是温热的。
李婧冉心中一沉:他知道了。
与此同时,裴宁辞的眸光也是一寒。
倘若严庚书当真不愿放他们走,他自是不介意比计划中早一步和他撕破脸。
李婧冉也同样心跳如雷,就在她克制不住地想睁开眼自暴身份以自保时,她却再次听到了严庚书的嗓音响起。
依旧低磁性感,但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哑意,像是被粗砺的磨砂纸狠狠擦过一般。
就如同在极力地隐忍着心中翻涌的思绪,和理不清的情丝。
他缓慢地从唇齿间迫出两个字,再次重复:“放行。”
出了军营之后,裴宁辞抱着李婧冉走到拐角处,李婧冉立刻挣着下了地。
她看向裴宁辞,并未与他计较这假死药不靠谱的药效,毕竟现在再谈论这些除了宣泄情绪别无他用。
她只是望着裴宁辞,和他确认道:“他是不是知道了?”
方才因为顾及着假死的身份,李婧冉全程闭着眼,她并不能看到周遭发生了什么。
如若严庚书真的发现她没死,又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放出来?
但严庚书都已经触碰到了她,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兴许还看到了她手指微动了下。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没死?
李婧冉如今迫切地想从裴宁辞口中探得一个答案,可惜她却失望了。
裴宁辞薄唇轻抿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却只是道:“他知道你还活着,却并未阻拦。”
李婧冉与他对视了片刻,心知从裴宁辞嘴里是撬不出什么了,遂挪开目光。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并未多言,只是对裴宁辞随口道:“本宫知晓了。祭司大人公务繁忙,无须在这里陪本宫多耗时间,本宫会自行回府。”
俨然一副用完就丢的架势。
说罢,李婧冉还在揣摩着严庚书的心思,就忽然感受到那清淡的雪松气息靠近了几分。
她擡眸,却见裴宁辞走近几步,近到打破了他往日里口中的君臣之礼。
又或许说,早在很久之前,裴宁辞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冷眼看着这条界限被李婧冉一再踩踏,却并未阻拦。
他微垂眼睑,自上而下地瞧着她,下颌紧绷:“长公主如此作为,恐怕不妥。”
裴宁辞那双浅金眸子凝着她,他仍像是在神坛之上指引信徒的模样,清冷淡漠:“用人之计在于笼络人心。臣方才刚助长公主脱身,长公主就是如此对待盟友的吗?”
盟友?
李婧冉微挑眉梢,望着裴宁辞近距离的脸庞,不退反进。
她踮起脚往他面前一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近得仿佛只要他微微动上分毫,薄便会吻上她小巧的鼻尖。
李婧冉微挑起眼,与他对视着,嗓音轻柔地道:“祭司大人又想让本宫如何报答?”
她一眨不眨地瞧着他,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光华流转:“一声道谢?一个吻?还是......”
李婧冉刻意顿了下,在夜色中观察着裴宁辞的神色。
即使她不说,裴宁辞也同样知晓李婧冉的未尽之言。
还是一些更缱绻的、更坠红尘的、更引人沉醉的事情?
堕落,破戒。
这两个词就如同深深注视着裴宁辞的深渊,他本应恐惧的。
可是为何.......他心底竟生出了一种渴望?
李婧冉看着裴宁辞的喉结轻滚了下,那颗艳红的喉结痣就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勾人心魄。
她凝着那颗小痣,无声笑了下,又继续道:“还是希望本宫用细细的金链锁在祭司大人的腰间,雪肤衬细链,想必是一副好风光。”
“但祭司大人的这张嘴,若是不能发出让本宫满意的声音,就替本宫润那玉球吧。”
裴宁辞看向她的目光里,除了警告外,还有一丝茫然。
“听不懂?”李婧冉在轻风中微微退开些许,微眯着眸撩开贴在自己面上的发丝,慢悠悠给他好心解释道:
“祭司大人兴许不会太喜欢它。你含着它时会感受到玉石被冰雪镇凉的温度,抵着你的上颚,感受口腔被填满。”
“这种不适应的感受会逼得你泪水涟涟,让你想求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湿红着眼尾用你那双清高的眸子哀求本宫......”
“长公主。”裴宁辞神色微凉地打断了她,他眉眼间有淡淡的不悦,就如同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
可又隐含着某种其他的、更为复杂的、不该属于裴宁辞的情绪。
李婧冉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怎么了?不是祭司大人主动向本宫求的赏吗?”
裴宁辞薄唇紧抿,分明并未言语,李婧冉却看出了他的意思。
——这份奖赏,赏的究竟是谁?
李婧冉也同样不躲不闪地回视着他,笑意随性又妩媚。
——不喜欢么?可她觉得,祭司大人到时候的反应,兴许会背叛他这冷硬的嘴呢。
半晌后,裴宁辞沉缓地出一口气,温潮的气息在触到冷空气的那一刹那就氤成了清淡的白雾气。
他败下阵来,示弱般转移话题,生硬地用她先前的话搪塞她:“臣自是想与长公主商议与乌呈的和亲事宜。”
“这样啊。”李婧冉拉长语调应了声,微擡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可本宫即使没有你,照样能从摄政王处脱身。祭司大人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她这番话属实是典型的过河拆桥。
反正她现在已经出来了,剩下的自然是全凭一张嘴,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裴宁辞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心里却蓦得像是被针刺了下,密密麻麻泛着酸。
并不算疼,可却磨人。
他把他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看得太重了吗?
李婧冉全然不知裴宁辞这断章取义的本事竟如此超凡脱俗,恐怕连脑补大王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句祖宗。
她只是继续和他拉扯着:“听说那乌呈三可汗可是个俊俏男子,金发碧眼身姿高挑。况且乌呈民风开放,他想必在床笫之间会玩得很开吧。”
李婧冉唇角噙笑,却轻声喟叹:“祭司大人,坏人姻缘,实非君子所为。”
裴宁辞清楚地看到了李婧冉神情间的算计,她甚至不屑于隐藏,只这么明晃晃地肆意打量着他。
但他又能如何?
他只能隐忍地装作不知,忍辱负重地问道:“长公主待如何?”
“祭司大人还是喜欢忽略本宫的话。”李婧冉慢悠悠地伸出手接下一片雪花,感受着它由固体轻而易举地被融成液体的状态,“本宫想要什么,方才不是都说了吗?”
“那玉球,着实需要被润一润了。”
“明日使者宴会前,倒是个好时间。”
裴宁辞有一瞬竟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知晓长公主嘴上向来轻浮,本以为她只是想用三两句话瞧他露出窘态,谁料她竟是想来真的......
况且还是在使者宴会前。
李婧冉见裴宁辞缄默不语,微挑了下眉梢。
她步步紧逼,语气却客气又疏离,未经润色的直白话语一字一顿砸进他的心间:
“大祭司,让玩吗?”
与此同时,拐角处的军营里却俨然是另一副景象。
纷飞的飘雪间,严庚书带着薄茧的手指自下而上一颗颗解开了自己的盘扣,摸到最上面盘扣时,他的手指顿了下。
那颗盘扣缺了个珠子,是她拽着他衣领时崩掉的。
她。
阿冉。
不再属于他的阿冉。
严庚书低垂下眼,在风雪间只着一身单衣,漫天的飞雪落在他墨黑的发丝、肩头,无声消融。
他将外衣递给身后的副将,一步步走到受刑架,背对施刑者,将高束的发丝尽数拨到身前。
施刑者是个来飞烈营没几年的新兵,还从未有机会同严庚书说上一句话,未曾想第一次正式见面竟是要鞭打这位传说中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他吞吞吐吐地道:“王,不知属下是否.......是否应该注意下手的分寸?”
旁边围观的林磊和络腮胡原本脸上都写满了忧心,听到这句低情商发言,都险些忍不住想要撸袖子。
问什么问啊!打的时候直接放水不就好了吗!
那可是八十鞭啊!他是想赶紧抽死严庚书好换个主帅吗???
飞烈营上下都知道,严庚书极重军令,对他们狠却对自己更狠。
他们简直要怀疑这小兵是敌营安插进来的卧底。
林磊拼命对施刑的小兵使着眼色,结果小兵傻不愣登地挠了挠头,问道:“林兄,你可是眼睛不适?”
在军营里性格算得上是极度斯文的林磊默然好半晌,低声骂了句:“适适适,我适你爹!”
严庚书虽背对着他们,但也大约能从几人的说话声中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他微偏过头,侧脸线条挺拔流畅,只对施刑者沉声吩咐:“严格执行。若被本王发现你放水,待会儿挨抽的就是你。”
小兵被他的威胁吓得一阵颤栗,挺胸擡头站直,大声应下:“是!”
军营里的鞭子自是比外头的还要毒上许多,更何况士兵犯错都是军杖,能动到鞭子的刑法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严刑拷问的。
本就凌厉残忍的鞭子淬了辣椒油后,那更是人间酷刑,就如同从地狱里翻出来的刑法一般。
军中先前有个叛徒,被抓回来后鞭五十,谁料十几鞭子下去后,他就已然被抽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地求着给他个痛快。
而现如今,严庚书要承受的,却是整整八十鞭。
施刑的小兵定了定心神,鞭子在地上试摔了下,伴着凌厉的破空声,登时卷起一堆沙灰尘土。
旁边围观的士兵们都沉默了。
这力度,这角度,这哥儿们上辈子就是在阎王殿当差的吧!!
小兵还有些紧张,战战兢兢地跟严庚书汇报道:“王,那我来了啊。”
严庚书低声“嗯”了句,重新把头转了回去。
阿冉先前说过,她喜欢他这张脸。
他这张脸可不能破相,万一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在大街上偶遇呢......
小兵手抖抖嗖嗖地把鞭子往辣椒水里一泡,再次确认道:“王,我真的来了啊。”
严庚书拧起眉,深深有种被调戏的感觉,忍不住呵道:“做事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归哪个副将......”
话音未落,第一鞭便嘶啸着划破空气,“啪”得一下抽在了严庚书的后背。
剩下的话瞬间被严庚书咽了下去,他隐忍地闷哼了声,也下意识在心里骂了句脏。
这久违的滋味啊,上一次挨鞭刑还是在楚馆之时。
光是一鞭下去,雪白的里衣便已被抽得开裂,触目惊心。
而在这剧烈的疼痛中,严庚书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那个女子的笑靥容颜。
连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第二鞭便已落下,精准地落在同一处,皮肉顿时开绽,里衣沾上了血色。
紧接着是第三鞭,第四鞭......
严庚书始终一声不吭地承受着,除了措不及防落下的第一鞭,之后再没泄出一丝呻/吟。
晚间拉练完后的士兵三三两两甩着汗回来,见到鞭刑架上居然有人在受刑,顿时都是一惊。
“咱军营又有人叛逃了?”
“鞭八十?那不得死人啊?犯了什么事啊这是?”
“啧,早知今日,何必当......”
说话间,他们看清楚受刑者时,顿时都噤了声。
刑架上的那人背对着他们,背影高挺,宽肩窄腰,尽管并未露脸但所有人都认得他的背影。
是他一次又一次带领着他们杀出重围,也是他教会了他们习武并不比习文低人一等。
是他在他们的仰望中铿锵有力地说“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占旗脚”,也是他每每挡在他们面前庇他们于风雨。
暗夜里翩飞的软鞭上沾着的血红,干涸的血渍上又添新伤,鞭子一次次破空落下的声音瘆人得让围观的人都毛骨悚然。
“王......他触犯了什么军条?”有人艰难地问出声。
“王妃身死,王爷想给她留个全尸,不愿让她在关口处被验......”
半晌都无人回应。
偌大的校场里站满了人,这一刻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能听到严庚书隐忍的、渐渐粗重的喘息声,彰显着他正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这个刑罚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疼痛,更多还有一种在自己带起来的兵眼前当众受罚的耻辱。
是他身为一个主帅、作为他们敬重的王,如今却当着他们的面受罚。
众人许久都说不出话,无人知晓应当如何面对这种情景。
诚然,军营中都是一群老大粗,他们的心思并不如姑娘家那般细腻敏感,然而此时此刻,每个人都静默了。
他们兴许不通人情,但却都知道当众受罚意味着什么。
就连最不起眼的普通士兵,当众受罚带来的羞耻都远胜于身体上的折磨,那是把一个人的尊严踩在地上摩擦、碾碎。
更遑论严庚书他可是主帅啊。
颜面扫地,何以服众?
往后军营里的弟兄们仰望他时,看到的究竟是他尊贵的玄袍,还是他玄袍之下永远不会痊愈的疤?
辛辣的辣椒水气味被晚风刮到每一个人鼻尖,那股刺激的气味呛进了他们的泪腺,有些人竟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他们甚至都很难想象,这光是闻着都令人分外不适的辣椒水,沾在皮开肉绽的血肉上,又会是怎样钻心的痛。
“操。”络腮胡抹了把脸,低骂了句,率先朝着受刑的王单膝跪下,“王爷,属下愿代您受罚!”
他就像是一块打碎铜镜的石子,砰然一声巨响,象征着宁静的镜面登时在所有人面前四分五裂。
林磊看着严庚书血迹斑斑的白衣,红着眼眶在络腮胡身畔撩袍跪下:“军令不可废,那就让属下代劳吧。”
“王爷当年代属下受了那杖责之刑,如今恳求王爷恩准属下报恩。”
施刑小兵抹了下额头的汗意,喘着粗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