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初南张了张口, 这才发现自己喉头跟堵住了似的,声音竟一时间难以发出来:“我怎么了?”
“有点发烧,估计是我昨晚闹的。”纪延有些自责, 伸手往她额头上摸了摸。
她想说不是的,只不过今早在高速上吹了风。可看到他眉心微蹙, 脸上全都是懊恼, 脑子一片空白的姑娘还是下意识地, 吞下了那些解释。
纪延动作很轻地将她扶起来, 怕她受凉,又将她后背贴在自己的胸前:“先起来喝点药,现在感冒还不严重, 喝点药睡一觉, 晚上应该就好了。”
感冒灵的气味更浓了, 药碗被纪延送到了嘴边:“张口,乖。”
真是很难得的铁汉柔情了,初南莫名地想笑。
结果这么一笑,就被纪某人趁虚而入,冒着热气的感冒灵直接被送入她口中。
初南:“……”
一口,两口……直到喝了大半碗,实在喝不下,初南才推着他手臂移开碗:“几点了?”
“下午三点——剩一口了,喝完再睡。”
“不想喝了,腻。”说着, 她又推推他,想躺下。
可姓纪的这大老粗, 一分钟前还铁汉柔情,一副女朋友怎么着他都愿哄着的样子了, 一分钟后,见女朋友不听劝,狗东西竟直接一手止住她下滑的身子,同时一口闷掉了剩下的药水,撬开她红唇,然后——
全灌进去。
初南:“……”
很好,非常好。
更“好”的是,喂完了药后的纪某人又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三下两下替她擦干净嘴唇:“睡吧。”
初南:“……”
一点也没有偶像剧里的浪漫旖旎,一点也没有让人脸红心跳的引诱,有的只是公事公办的快准狠。
初南无语了:“纪队的吻技真烂!”
“嗯,太久没练,生疏了。”纪队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一本正经地提议道:“有空你让我多练练。”
想得美,臭不要脸的家伙!
被这臭家伙这么一扯淡,初南突然又不困了。灌了大半碗药后人莫名地清醒,不知怎的,脑子里不断浮现着梦中分手的片断:“队长啊~”
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突然懒洋洋地开口。
队长:“嗯。”
“你还喜欢我吗?”
纪延一顿。
初南没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当时分手的场景历历在目,今早吴总的话也犹言在耳,她只是垂着眼,继续玩着他家居服上的扣子:“我妈说,在发现朱有光之前,任我怎么勾你你都不为所动,其实你心里早就不喜欢我了……”
“想靠近你,想保护你,想亲你,想睡你,不想让别的男人靠近你——是这种喜欢吗?”纪延面色淡淡地打断她。
初南玩着扣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如果是这种,那就是还喜欢。”
纪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直抵核心:“我承认,朱有光确实是个导火线,可不是谁身边出现个朱有光我都要去当她男朋友的——初南,你当我吃饱撑着还是英雄主义感爆棚,没事就扯个需要保护的来谈恋爱?”
“你忘了我当年……”
“忘了。”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从决定重新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全忘了。”
这就是纪延,一旦下了决心便绝不再让自己犹豫的纪延。
选择重新相信她的纪延。
也或许,他根本无从选择,只是本能地,在她需要帮助时选择了听从自己的心。
初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只还贴在他扣子上的手被拢入他掌心,纪延拉着它到唇边,轻轻亲了下:“我只是不喜欢你什么都闷在心里。你遭遇了什么、正在承受什么,我全都不知道,这让我不太高兴。”
他声音轻轻的,慢慢的:“所以关于这一点,你打不打算改?”
初南没说话。
可惜无声胜有声,沉默的意思大概就是,她不打算改。
纪延目光沉了下来,带着些微的压迫。
那视线压得初南心虚:“那……试着改改。”
“听起来就没什么诚意。”
初南笑了,往他怀里又缩了缩:“那你想知道什么?反正要我改我也无从改起,倒不如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
“问你你会说?”
“会啊,我说的……”全都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我说的,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她垂下眼。
纪延:“知无不言?”
初南:“嗯。”
纪延:“那行,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想进屏南所。”
“我一直觉得我爸还没死,这事你知道吧?十年前他离家的那一夜,说是出去给我买感冒灵,因为医生开的药我吃了没效,所以他决定用老法子帮我退烧。我们家的老法子你也知道的,”她瞅了眼床头柜上那个剩下一半的药碗,“纪叔叔和我妈都说,我爸出了家门后就没再回来过,可我醒来时,口腔里分明还有感冒灵的味道。”
“圆圆和卷毛儿是我爸资助过的孤儿,表面上是普通孤儿,可我查过他们的家庭背景,他们的家人生前和我爸都认识,过世的原因是自杀,可再往深处查,我就查不出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原因非得逼这双夫妇一起殉情了。而这点,我爸也从来都没说过。”
“自杀?”纪延太阳xue轻轻地一跳。
“是啊。”
可……为什么胖子之前给他查到的资料却是死于车祸?
当时那死胖子怎么说来着?“还有初南身边那两个小孩儿,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惨死,被送入孤儿院后也是你老丈人一直关照着”——对,就这句,他绝对没记错。
一记闷雷不轻不重地劈到了纪延心口,可他什么也没有流露,只是听着初南继续道:“吴芊,就那个帮着我进屏南所的学妹,当初也是我爸资助过的学生,十分值得信赖。她进屏南所后就一直在找机会查当年的卷宗。后来她告诉我,据卷宗记载,当年在山崖下找到的其实只有一件衣服和一截属于我爸的脚趾头,可你知道当时隐隐传出来的信息是什么吗?”
初行失踪那年纪延人还在国外,初南也是因为紧急请假才得以回国,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纪延:“是什么?”
“是警方曾经在山下找到了我爸的尸体,只不过碍于社会影响,他们没把找到全尸的事公布出来。”
纪延一愕:“全尸?”
“对,全尸。”
“不可能,”纪延很确定,“我记得当时的官方说法是,初叔叔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所以这些年来萍姨一直没放弃寻找叔叔的下落。而且当时我爸人还在公安系统,当时他全身心都扑在初叔叔的事情上,怎么可能连这么基本的信息都弄错?”
初南:“对,纪叔不可能弄错,官方说法也不可能随便糊弄人,可为什么后来市面上又流传起‘全尸’的说法?而且这样的说法还一度压过了官方说法。你说,这‘全尸’的说法,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又是谁特意流出去的?”
纪延扣在她肩上的手一僵。
“所有人都知道,官方文章经常概括不了全部,所谓‘表面’,就是内里可能还有什么尚待挖掘的东西,所以后来传出的关于全尸的说法,是否就是某些人故意流出来的、想说给另外一些人听的‘内里’?”
初南稍稍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以更舒服的姿态蜷在他的怀抱里:“毕竟,越是隐晦的说法,就越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进而让‘某些人’越是愿意相信。纪延,这里头有许多值得深究的矛盾,这几年来我越是挖掘,就越觉得里头大有文章可言,我相信我爸他没死,我确定。”
“这就是你想进警局的原因?”
“对。”
“或许你还想查一查我爸,以及当年所有的与案人员和陈年卷宗?”
初南没有说话了。
十年前她人还在国外念书,原是不知道父亲在国内出事的,因为没有人告诉她。
可大抵父女连心,那段时间里初南总觉得心神不宁,直到某天她在国内的论坛上看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惊!闽大某初姓教授涉嫌猥亵男学生!
她心口一颤:闽大,初姓教授——这世间有且只有一位。
她父亲,初行!
那时初南火急火燎地赶回国,就连等纪延毕业答辩完再一块儿回来都等不及。
可回到家后,父亲呈现在她面前的,却依然是那派温文儒雅的模样,他说:“认识爸爸的人都知道爸爸是被污蔑的,那其他人,那些不认识的,我又何必管他们怎么说呢?”
可不是这样的,真不是。
至少没几天后,那些不认识的人便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将爸爸从闽大赶了出来。
他们在网上拉帮结派,横扫千军,他们逼得一开始坚持相信爸爸的人品、坚持维护自家教授的学校和学子们开始对广大谣言低头,他们最终以“猥亵男学生”的罪名,逼得父亲不得不离开他热爱和倾尽心血的岗位。
那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他。
所有人,每一位亲朋、每一个好友,仿佛突然间全都被洗了脑似的,竟然能在黑白颠倒的谣言里重新认识了有心之人杜撰出来的“初教兽”——包括她的外婆,她的舅舅,她的阿姨……包括她原本以为至亲至爱的那些人。
他们竟然能在谣言的洗脑下,忘记初教授曾经对他们的好,仿佛失了忆一般地把所有真实发生的过去全抹杀,然后转头去,相信起那些完全是人为编撰却编得有眉毛有眼睛的谣言!
原来谣言的魔力如此之大。几天后,父亲失踪了。
一切仿佛遵着再寻常不过的发展模式:原本德高望重的初教授,在被人往头上硬套下那一个个恶心的罪名后,不堪重辱,跳崖以示清白。
“初教授跳崖啦,受不了谣言跳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