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心想,自己也是私自从家中偷跑出来的。若是回家,估计要面对的只有阿爷阿姨的雷霆之怒。不知他们会不会如小煞的阿母一般,因担忧和疼爱而不忍责罚她呢?
刘婉心下伤感,一偏头,见王戬低头不语,眼圈微红。她心头一震,想来,他更不好受吧。
小煞向母亲介绍自己新结识的二位朋友,刘婉和王戬向姚夫人行过礼。
“孩儿在外期间,多亏有他们的照应。孩儿与他们甚是投缘,此番特意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小煞道。
姚夫人看着王刘二人温和一笑,“既是你的朋友,母亲自然欢迎。二位尽管在府上住下。小煞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能有朋友多陪陪他,也好让他不那么孤独。”
接着,姚夫人笑道,“只是你与刘娘子相交,得多多注意分寸,切莫乱了规矩,免得坏了人家小女娘的清誉。”
小煞面上一红,“孩儿知道了。”
刘婉听了姚夫人的话立即明白她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当热忱纯善,这一路上待我和刘婉如亲兄妹一般照顾,我二人还要多谢谢小煞!”
有了‘亲兄妹’这样的承诺,姚夫人略略放心,“快别这样夸他。我看王郎君知书达理,能结交二位这样的才俊,也是他的荣幸。”
王戬,“这都是姚夫人教导有方。”
姚夫人觉得王戬十分上道,眉眼一弯,“二位在府上住着,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开口。”
晚上姚府又安排了极丰盛的晚膳招待二人,炙烤的猪肉、炖煮的鸡鸭,还有各种烹调的河鲜,以及小煞路上提及的灌浆馒头。
然而这顿饭却吃得格外拘谨。姚夫人是端庄守礼之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席间除了偶尔朝两人颔首微笑,并不开口说话,一举一动矜持克制。
小煞似乎习惯了这种吃饭方式,也只默默地埋头吃饭。刘婉即便在家用饭,一大家人也是有说有笑,更别提江湖之上没那么多规矩了,这样压抑的氛围,再丰盛的大餐也没了食欲,她只略略填饱了肚子便停下筷子。
待用罢饭,刘王二人告辞离席,出了门小煞忙追了出来。他对刘婉道,“刘娘子,今日我母亲跟你说的话,请你不要介意,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十分艰辛,对我身边的人要求也极严,常常直言无忌。”
刘婉,“我并未生气,你阿母把你管得这么严,想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小煞微微叹了口气,“我阿母不易,她也是为了我好。”
刘婉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连日来板着个脸的王戬却突然笑逐颜开,“你这等福气,我真是羡慕不来。”
小煞也不多言,让仆婢引二人到客房歇息。待小煞转身离去,刘婉对王戬愤愤道,“这下你满意了!”
王戬深深一揖,“娘子满意我才满意。周围的人无事献殷勤,我总要警醒着点,免得像今日这种让刘娘子难堪的事发生,我也好及时为娘子解围。”
刘婉扔下一句,“小气鬼!”转身跟仆婢走去客房了。
正如小煞所言,姚府阔大,但却人丁不旺,府内十分冷清。再加上府内有姚夫人这样克己板正的主母在,整个姚府比清凉山的庙还冷清。刘婉在姚府待得实在拘谨,听说‘诸胡会盟’大会在风荷山庄召开,刘婉便让小煞第二日就带他们去风荷山庄。
未免人多眼杂,这日一早,刘婉特意换了女装出门,她要和王戬扮作小煞母族的远方表兄妹上山庄做客。只见她一身碧玉广袖长裙,身姿挺拔,腰肢纤细,长发如墨,凝脂点漆。似乎因换了女装,她的步伐也不似往日般豪迈,自带一股风流潇洒,遥遥走来,如一方美玉,熠熠生辉。
等在马车前的王戬咋一见,竟一时间也看得愣住了。
刘婉见状,盈盈一笑,“王郎君,你说我是穿这身女娘装好看,还是穿胡服好看?”
王戬尚且几分呆滞地答道,“你是汉人女娘,这身汉人女娘的广袖长裙特别适合你。”
刘婉故作生气,“那便是我平日里穿得胡服骑装不好看了。”
王戬忙告饶,“不是不是!都好看都好看!”
平常都是王戬捉弄她,今日将王戬捉弄得语无伦次,刘婉心情大好,捂嘴轻笑,“快上车吧。”
路上,刘婉问小煞,“风荷山庄是你府中的庄园么?你叔父为何选在那里召开江湖大会?”
小煞,“风荷山庄是府上田产,我父亲去世后,祖母和叔父就搬到山庄上,一直住在那里。”
刘婉有几分惊讶,“你祖母和叔父一直住在风荷山庄?”
小煞父亲为长兄,小煞叔父接替他父亲代为族长,就该住在姚府住持家务,照顾姒妇和侄儿。若小煞祖母健在,他祖母也理应住在姚府,由小煞叔父和母亲共同侍奉老人。可姚府只有姚母和小煞两人,小煞叔父带着他的祖母辟府另居,这无疑于两边已经分家了。两边的关系看起来顿时有些微妙。
小煞明白刘婉心中所想,脸色微红地解释道,“先君故去后,祖母去风荷山庄小住散心,回来后在府上一直住不惯,提出要搬到山庄。母亲便同意了,只是母亲不舍姚府,就请叔父一家跟着过去照顾祖母,他们在风荷山庄已经住了十多年了。”
接着他又道,“家母不希望我过多地掺和到风荷山庄上的事,昨夜还在叮嘱我,切不可参加叔父要召开‘诸胡会盟’大会,此番我送你们去了山庄,可能过几天就要回家陪阿母。”
“不过二位放心,二位若有困难尽管开口,我一定尽我所能!”
刘婉和王戬听罢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风荷山庄在陈留郡北郊山上,山庄后院有一瓯清池,夏季清凉舒爽,满池荷叶田田,荷花盛开,熏风拂过,清香四溢,因而得名风荷山庄。
三人进了山庄,只见此处山水环绕,景色怡人,屋舍俨然,奴仆成群。另有田园菜地,池塘果园,一应俱全,这里的热闹富庶与城中冷清的姚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考虑到刘婉的身份不便拜谒小煞叔父,小煞便先带二人去拜谒祖母。
富贵华丽的厅堂上,一位衣饰华贵满头金钗的老妇歪在胡床上,她身后两个婢女,一个打扇一个捏肩捶腿,周围珠翠环绕衣香鬓影,一群贵妇和少子少女正围着她说笑。
堂中有一与小煞差不多大之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笑话,“从前有个财主的邻居,送了封信给他向他借一头猪,那财主正在宴宾客,怕在人前暴露自己不识字的短处,便假作认真地看了信,对仆人道,‘我待会儿亲自过去’。”
胡床上的老妇听了顿时仰头哈哈大笑,等在门口的刘婉见老妇毫不顾忌形象的大笑,以及这一身的金银翠玉,眉毛不禁一抖。
好容易等她笑过了,小煞方才上前行礼问祖母安,老妇只是擡眼淡淡地点点头,“你来啦。”
接着,小煞向祖母引荐了刘王二人,说是母亲一族的远房表兄妹,路过陈留郡,顺道邀他们来山庄做客,老夫人仍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随后小煞又向刘王二人一一介绍堂内之人,这些贵妇分别是小煞叔父的正室夫人和几位妾室,而几位小的都是小煞的从弟从妹。
羌人一族外貌与汉人相近,堂中的人看不出什么异样,便真将刘王二人当作远房亲戚,与刘王二人客气地见礼。小煞祖母看了刘婉倒夸了句,“阿云族里的娘子果然还是标致的。”
刘婉便觉数道目光射向自己,有些不自在。好在老夫人对他们并不很热络,旋即又与身旁的人说笑起来,堂中讲笑话那人十分伶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逗老夫人开心。
三人坐到一旁,小煞的叔母虽然频频招呼三人用茶水点心,但老夫人与众人自顾自地说笑,始终不搭理三人,刘婉如坐针毡,坐得愈久愈发不自在。
看着那老妇人大着嗓门说笑,言语粗俗,满身金翠,她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丝疑惑,“小煞真的是那老妪的亲孙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