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儿了!”
除夕那天晚上,闻秋在老屋吃了不怎么好吃的年夜饭,然后坐在天井中央擡头看着那一小四方夜空的烟花,“砰砰砰”又“咻咻咻”地响着,外边是小孩儿放炮的闹声,噼里啪啦的一直响,吵得人心烦又觉得本该如此。
老人忙上忙下,迈着缓慢的步伐也不知道在倒腾什么,整个院里都透着凉气,很冷清,像极了冰窖。
闻秋缩着手坐在小板凳上,屋檐下闪着微弱灯光的老灯泡像寿寝正终一般,“刺啦”一声,碎了,玻璃碎片洒了一地,整个院里都暗了下来。
只有头上方烟花还在闪。
“小闻秋,你有没有事儿啊?”老人焦急喊道:“不怕不怕,爷爷找灯泡换,待着别动啊,小心扎到。”
说完就快步往屋内走,但再怎么快也还是老人,动作迟缓又晃悠。
“你别动了。”
闻秋心突然慌了一下,急喊一声,拿着手机开了手电筒,照亮了屋内,手扶着老人的胳膊往里走,等他坐好后才自己找灯泡来换。
灯泡亮了,捡来的灯泡似乎比前几分钟的还亮一些,闻秋拿着扫帚开始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干净,装进袋子里边封好。
“小闻秋啊!”老人在屋内喊了一声,“快来爷爷这里。”
闻秋听到声音将塑料袋放地上,走进屋内,问:“喊我做什么?”
老人满脸慈祥地颤抖着手把那个崭新的红包递到闻秋面前,“来,收着。”
闻秋把双手背身后:“我不要。”
老人佯装怒气,板着脸:“过年的就别伤爷爷的心了,快点收着,不然爷爷就生气了。”
其实这人生不生气,闻秋不怎么会在意,气就气呗,他还能阻止他不成?
“小时候给你你也不要,自从你读书之后你就很少回来,这红包是爷爷新买的,你不要嫌弃。”老人还在递着手,那新红包红得有些刺眼,他说话颤颤悠悠的,又慢又口齿不清,将红包塞进闻秋的衣兜里:“快收下吧,压岁钱,放枕头底下压着睡会有好运的。”
闻秋将红包拿出来,递回去又被挡住了。
老人开心了,笑得满脸皱纹,面似靴皮,又挥动着不受控制的手,说道:“回去吧,回去吧,爷爷要睡觉了。”
“噢。”
闻秋又将红包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睡觉不爱用枕头,所以那个红包没有压在枕头下,只是在他棉服兜里呆了一晚上。
大年初一早上他去杨渠朝家里吃了个早餐,听着他们的争吵以及杨妈的尖叫声下饭,觉得耳朵有点受不了,草草吃完就走了,然后就去了老屋打算在那儿呆着。
老人依旧早起,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闻秋推开就看见他又拿着锅铲往锅里铲,冷空气中还飘着温热湿润的花生米味道,闻秋自觉地走到小板凳上面坐着,然后开始拿着根木棍往柴火里边捣鼓。
这十多天来他每天都来这里烧火,从最初的灭火到现在能控制火大火小,老人看见他来了又开始絮絮叨叨的,杂七杂八的语言,但大多数都是用方言说话。
他听不太懂。
许是周致平时太啰嗦了,闻秋现在听着他唠唠叨叨的也不怎么觉得烦。
老人又给了他一个红包,很新,说这个是新年红包,昨晚那个是压岁钱,不一样的。
闻秋不知道这红包有什么不一样,不想扫兴接过后就揣进兜里了,然后开始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说不上颓废但也无所事事,他每个白天都待在这个老屋,看着火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摇摇曳曳,把他的脸燎得发烫。
在这里看着老人做叮叮糖,在这里吃饭,在这里度过一整天,然后吃了晚饭就回自己的家里,每天晚上八点准时睡觉,早上九点起。
周致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打视频,说着每天碰见的琐碎事情,放假前难舍难分,可真等到分开后,其实也就那样了。
周致很忙很忙,发消息打视频的时间都不固定,抽着空了就打,隔一个小时打一次,隔半天打一次,都有可能。
闻秋每天守着个电话,想着这人怎么还不打视频过来,想他在做什么,这颗心牵绕着,自己却没敢主动过。
等到真受不了的那天,也就是二月八号,闻秋收拾东西准备回瓦霞了。
拉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隔壁的杨渠阳,杨渠阳比杨渠朝高很多,也精致很多,常年不晒太阳所拥有的白皮肤,有点病态。
“去哪儿啊小闻秋?”他笑着问。
闻秋其实跟他不熟,没打过架,杨渠阳以前就成天笑着,比杨渠朝还像邻家大哥哥,现在长大了笑起来总有种别样情绪的感觉,有点疯,也有点丧。
“回瓦霞啊?”杨渠阳看了眼他的行李箱,转头大喊了一声:“小朝!”
“干嘛?!”杨渠朝在二楼打开窗户,说:“杨渠阳你最好有事儿。”
“小闻秋要回瓦霞了,你不一起么?”杨渠阳擡手指着拖着行李箱的闻秋问了一句,“一起还有个伴儿呢。”
“等等!我还没收拾呢!”杨渠朝在二楼大声问:“闻哥你着急么?要不你把票退了咱俩买下午的票?”
闻秋说着急其实也不着急,因为按他计划他是今天回去,等明天再去找周致的,摇了摇头。
“不着急你把行李箱放回去,等下午咱俩一起走。”杨渠朝在楼上继续喊,“你要是没事你就去太爷那里呆会儿,记得中午来家里吃啊。”
闻秋其实不太乐意去老屋了,因为那爷爷每天都做叮叮糖,做完就让他尝,尝完之后就让他带回来,说留着吃,闻秋试图让他不要再做了,爷爷说做多点就能吃多点。
重复的事情一天接着一天,说的话也是一样来回咕噜。
他也没有回瓦霞就跟人打招呼的习惯,但想着这二十来天他每天都去他那里,要是突然不去了的话那叮叮糖大概还得继续做,他那么老了又卖不出去,最后将行李箱放回去,然后就去老屋那里,打算跟老人打个招呼。
只是去到老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每天都会打开的大门今天没有打开,紧闭着,门边新帖的春联掉了一半。
太安静了。
闻秋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推开大门,犹豫地走进去,院里没人,老屋很安静,像在沉睡。
灶膛里没有火,锅里没有炒熟的花生米,一晚上的寒风早就把这间房子吹得冰冷,闻秋站在天井中间,四处空空荡荡耳朵却嗡嗡作响,他双手捂着耳朵看向那紧闭的房门,那是爷爷的住处。
双手捂着耳朵的闻秋抿了抿唇,擡脚往那个门走去,站定,用脚推开门,门缝慢慢变大,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熟睡的老人,双目紧闭。
“爷爷。”
闻秋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脚步慢慢往床边挪,捂着耳朵的双手放下一只,慢慢移向老人的鼻子,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又收回了手。
“爷爷。”
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呼呼呼的,依旧没有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