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仙城（四）
少年问: “所以这是什么”
莲空恍若未闻。一路走来，他都握着清夜悬的手不放，这会儿终于松开了，目光发直地走上前去。
清夜悬的目光沉沉的，显然，他也知道这是什么。
谛麟的那把剑其实是在离开碧幽谷之后才有的，与莲空的傲雪剑是清夜悬亲手所赠的不同。他在碧幽谷时只使一柄最普通不过的凡剑，后来成为了天帝，才承袭了这一柄神剑。
这柄剑代表了无上权柄和尊荣，从未出鞘，因为帝君不需要亲赴沙场浴血奋战，只需坐高堂，令天下。
座下有莲空这样的战将在，的确远远轮不到他自己拔剑。
怪不得他们在此地灵力被封，原来是有这块神石在。
可是怎么会呢莲空愣愣地想，他伸手抚摸那块蓝色的神石，恍惚又不可置信。
谛麟剑上的神石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若是他人偷窃至此……什么人才能从天帝身边偷到此等神物御宝
若是这宝石的主人自己做的决定呢这念头一落下，就猛地被莲空甩开了，如被明火烫到。
不会的，不会的……
他头痛欲裂，太阳xue突突跳动，又想，会不会认错了
会不会，这玩意儿是个赝品
这柄剑是于鸿蒙之初天生地长的神剑，日月精华，沐浴而成，无须锻造，从历代天帝手中传了万载，只此一剑，上上绝品。
少年的问题没得到回答，他看着莲空有些出神的样子，不耐道: “你干什么呢”
莲空手上一用力，将那块神石拿了下来。
石上符文如刻，灿然流光，分明不假。
……是真的。
莲空一怔，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整个人便一脚踩空，身形重重晃了一下。
刹那之间，黑色的狂风平地而起，以威压万钧之势浩荡卷来，朔寒砭骨。脚下的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开始震颤，碎裂。
像是镜花水月被打破。
没了神石压镇，这座城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平坦洁净的街道上布满森黑魔气，路边堆积人骨和碎肉。茶铺里，活人被洗剥干净，扔进锅中作料煮沸，食摊上，幼童的尸首被尖钩穿刺而过，倒挂在旁，有客来便当即片下一盘新鲜人肉呈上。
那些“神仙”们模样各异，谈笑间，茹毛饮血。
死气和血腥气汇聚在一起，织就出一副目不忍睹的惨景。
不是什么盛世桃源，而真真是人间地狱。
少年说得没错。
他们在的这块虚空之地也开始崩裂，三人陡然往下坠去。不过幸好他们都是神仙，这点程度还摔不死，莲空只侧过头，紧紧抓住了清夜悬的手腕。
罡风强劲，衣袖发丝翻飞。
咫尺之际，对望之间，有万语千言，却说不出。
这样狼狈的时刻，清夜悬的神色仍然安然，没有什么惊慌之色，看上去和世人供奉的神像金身没有什么区别。
望着那双眼，莲空忽然生出一阵悔意。
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师父不该在这种魔域之地，不该遇到这些，他本应坐于庙堂，接受世人供奉，清净，安宁，永不入世。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什么”清夜悬看见莲空的唇动了动，没能听真切，扬了扬眉。
莲空轻声道: “我错了。”
如果不是他，师父不会在这里，不会趟这种浑水。
是他顽劣，死性不改。
……全都是他的错。
可惜清夜悬还是没能听清楚，风声将他的声音带走，他们坠入了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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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暗室之中。
城主，大巫和两位神官事情还没谈完，忽而一阵震动，桌上的茶盏都砸到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神官之一疑道，擡眼看见对面二人时却变成了惊， “你……你们……”
对面二人方才还人模人样，而现在，皮肤生出了一层细密鳞片，白中泛青，双目也变成了黑紫之色，顷刻间，面目全非。
“有人动了神石!”城主和大巫顾不上神官的骇然，对视一眼，神色骤变， “方才门外果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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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明光宫中。
正在议事的谛麟忽然一顿，擡了擡手，让诸位神官退下。
神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天帝又是怎么了，但也不敢置喙什么，纷纷躬身退下了。
金殿辉煌，他负手站在窗边望向远方人间的某一处，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森黑的气息从他身上隐隐冒出，控制不住似的，让他的面容也变得阴翳莫测，谛麟安静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拂袖间，黑气又尽数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刚才只是错觉。
所谓秘密，就算藏得再好，也终有被人发现的那一天。
或者说，秘密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被人发现的。
谛麟意外的是，这一天来得比他预料得要早一些。
他转身踱步到大殿正中央，取下了悬挂案侧的神剑。
年轻的天帝指尖轻掠过长剑，触碰到剑柄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