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宫(一)
明光宫,凌霄殿中。
天帝端坐在高高的帝座之上,玉珠从冕旒上垂下,略微遮蔽了眉目。
他一手执卷,另一只手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金龙盘纹。那龙头狰狞,龙眼圆瞪,怒目而视,是一脸凶相的模样,但被他的手一摸,就活了起来,成了乖巧温顺的小蛇一般,攀附讨好地缠在他的手腕上。
他虽然十分年轻,但身段仪容,已然威严甚重,自是帝王之相。
“找到人了”谛麟随手搁下手中的公文。
“……找找找到了。”神官立在一旁,卑躬屈膝,腰快弯到了地上,说话时也不敢擡头看他,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
谛麟瞧着那神官畏惧的样子,然道: “他不愿回来”
“是……正如帝君所料。”
“我这位师弟啊……”谛麟笑了起来,那笑容和煦极了,但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看着是软绵绵的,但其实性子倔得很哪。”
虽说过去了几百年,但从前莲空身为明光宫神将之时,那凶名可是遍传天下,那时魔族提起这两个字,便要两股战战,说起来唇齿之间都仿佛含着杀伐的血腥气。
这样的人,帝君竟说他软绵绵的
神官心里打鼓,将头压得更低了: “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帝君责罚。”
“他不愿回来,我责罚你做什么”谛麟笑道, “他应允前来见我么”
神官道: “是。将军已经在路上了。”
“好。”谛麟含着笑,温声道, “你且先退下吧。”
神官本应称喏,但却僵硬着,没有动——他来此本不是为了禀报莲空的事,而是为了旁的,可是帝君张口便问,把他的话岔开了。
他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提醒: “帝君……临江府之事……”
谛麟擡眸: “何事”
“仇胥死了,”神官一板一眼地请示道, “临江府之后派何人镇守,还请帝君示下。”
“仇胥啊……”谛麟似乎被这话一提醒,才想起来,他轻笑一声,冕旒随之晃动,发出清脆响声, “说起来,他倒也是个人物,只是远远比不上莲空,真不知道五百多年前莲空到底是怎么死在他手下的。”
神官: “……”
神官内心是崩溃的。
不是在说临江府的事吗怎么又绕到那位好师弟身上去了
这位神官是新来的,不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只是听仙娥们闲时聊天,说帝君与他那位神将师弟,从前情谊颇深,怕是有一段私情。他原本半信半疑,现在看来……估计确有此事。
“死了就死了。”谛麟的语气略有可惜,很淡,是那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遗憾, “散仙城里那么多人,随便让哪一个愿意的去继任临江府的府主便是,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来问我”
散仙城是人间的一座城,据说城中住的都是现在还无职可领,无处可去的大小神仙,只在那等着明光宫正式派个差事给他们。
神官兢兢业业,诸事小心不敢怠慢,即便是谛麟口中说的“这种小事”,他也不敢自己做主,非得请示才行,听了谛麟的话,方才答应: “是。”
谛麟兴致阑珊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下,下官还有一事。”神官缩了缩脑袋,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谛麟瞥他一眼。
“帝,帝后娘娘让下官传个话,她想见帝君一面——”
“不见。”谛麟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虽然仍是淡淡的,但那威严一下子就震得神官跪倒在地。
“帝君息怒!”
“你告诉她,死了这条心吧。”谛麟又笑了起来, “你倒是很热心。”
“下,下官只是……”
“若是下次再帮她传这种废话,你也不用待在我这里了,便跟着她去吧。”
神官冷汗涔涔: “不!下官……我绝无此心。”谛麟不言,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鲜血淋漓蜿蜒,从额上滴下, “下官绝无二心!”
“行了。”谛麟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才出声, “退下吧。”
神官忙磕磕绊绊地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赶忙往外退时,与一个人影擦肩而过。他擡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浑身上下裹着黑色披风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往殿内走,不禁愣了下。
殿外的同僚一把将他拽了出来。殿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同僚将他拽出老远,才压着声音开口: “你在帝君面前提什么娘娘你找死啊不要命啦”
“我只是看她太可怜了,被禁足百年,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神官嘀咕,同僚听着他的话骇然色变,作势就要上来捂他的嘴。
神官挣扎出来,同僚递给他一张巾帕: “擦擦你那一脑门血吧,看着真闹心。”
“多谢。”神官接了过来,擦着额头,却还是记挂着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忍不住跟同僚打听, “方才那个黑袍男人,你看见么”
“看见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