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观(四)
莲空并不知道他师父来找这位静虚观主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也没有开口问。向来只有师父管徒弟,没有徒弟管师父的道理,反正师父肯定有自己的正事,如今,他只要跟在清夜悬身边——只要清夜悬还让他跟在身边,不赶他走,莲空就已心满意足。
除此之外,他心无旁骛。
莲空本以为回去之后也仍是睡不着,没想到一沾上枕头,睡意却回来了,一夜无梦,只觉得身体里有一缕清清凉凉的灵力掠过四肢百骸,抚平了灵魂中的裂痕,将那一点说不上来的不安和焦躁驱散得无影无踪。
仿佛人行在水中,将溺之时,却有一只手伸向他,浮木一般,稳稳当当地将他捞住了。
次日醒来,窗前仍是一树梨花,纷纷扬扬,清白如雪,兀自盛放。莲空看了一会儿,忽然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莫名就弯起了唇角,他起身整理了自己睡乱的衣服和头发,收拾出了个端正的人样,才离开了房间。
住在别人的地方,得守别人的规矩。静虚观的弟子们起居行动,皆有定时定例,莲空没睡懒觉,是跟静虚观的弟子们同一时间晨起的。
他出了院子,熟门熟路地按照昨夜的路线走到了清夜悬门前,却发现他师父房中已经有人了。
“师父。”他叫了一声,看向清夜悬对面那位衣着褴褛的老道士。
清夜悬解释道:“这是静虚观的老观主。”
观主本来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莲空,看这孩子长得俊,又勤快,这么早就起来,到师父这儿来了,比他那些徒弟们孝顺,心道怪不得老温这么疼他,想着想着就笑得一脸慈爱,听了这话脸色才忽然一变。
“老?”观主不可置信道,“谁老?你不比我年龄大?好意思说我老?”
论年纪,那当然是清夜悬大一些,凤凰神君乃是不死之身,与天地同寿,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万年。但是论容貌嘛……那还是这位观主显老一些。
清夜悬笑了一声,并不跟他争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观主火冒三丈。
长辈吵架,晚辈就无所适从了。莲空行了个礼,叫了声“观主”。
观主赶紧拉了他一把——明光宫的将军给他行礼,他可受不了,太折寿了。
“我跟你师父有事呢。”观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儿没什么要吩咐你做的,你先歇着去吧。”
“哦……”
莲空当然是想黏在清夜悬身边寸步不离,但见师父与观主有事相商,他也不好打扰,问了个安就出来了。
清夜悬看着少年的身影退出去,才问:“你有什么事?”
观主仍在看莲空离开的方向,啧啧道:“这么好的徒弟,怎么没让我摊上?怪不得你宝贝得什么似的呢,这换了我,我也喜欢啊。”
“你喜欢?”清夜悬凉凉地瞥了这不知深浅的老头一眼,心道你是只看到了如今乖顺的表象,不知道这小混蛋小时候顽劣成什么样,以前都是怎么气我的。
大抵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能被外人看到的都是好的那一面,至于混账的那一面,都是自己人才了解的。
“那我让他留在你这儿,当你的弟子好了。”清夜悬淡淡搁下手中的茶盅。
观主一惊,赶紧摆手道:“那可不敢不敢!我不能夺人所爱啊,再说了,你那小徒弟都受封神将了,我这本事,哪儿有什么能教他的啊?他教我还差不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观主那“夺人所爱”的本意只是指清夜悬对这小徒弟疼爱得很,但落到了清夜悬的耳中,就有些变了味道。
他动作一顿,缠绕在他身上的魔气似又有翻腾起伏之势,他皱着眉尽数压了下去,沉下来的脸色有一点紧绷,终于露出了些许不耐,问:“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哦。”观主回过神,“我要跟你说关于那临江府的事啊……”
清夜悬这趟出来,除了要寻回莲空那缕失落的魂魄,并无别的要紧事。临江府的通关路引需要五日才能办好,此外,观主还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临江府的情况,让他晓得自己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风情民俗如何。
天下之大,各郡都在《八方志》中有所记载,唯独这临江府是没有的——因为这座城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而是最近十几年才出现的一座城池。
虽然以神君的身份,就算遇到了什么情况,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估计也没有摆不平的。但瞧着人家那么热情的模样,清夜悬也没有拒绝,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莲空退了出来,也并没有离开,他在寮房外的台阶下待了一会儿,人有些闷闷的,他不想走,即便师父有事,他也想守在门口。
正巧静虚观的大弟子也有事要跟观主禀报,过来一眼就瞧见了他,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莲空看他一眼,他跟这人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不熟,不过他也不见外,说:“没做什么。”
大弟子疑惑。
“你们观主在里面和我师父说话。”莲空说,“我在外面候着。”
大弟子更加疑惑,问:“你找温道长有事?没关系啊,你直接进去就行,我们观主不会怪罪的。”
“没有……”莲空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只是想待在我师父身边。”
大弟子:“……”
他之前就觉得莲空是被坑了才会拜那位温道长为师,此刻又看见他这么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心里复杂极了——这少年是被那姓温的下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