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朝华主教
雄虫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像是一根钢索将德文辛的心脏勒紧了。他忙不叠折返回来,慌慌张张地稳住手臂把万森从地上捞在怀里,用自己都没发现颤抖的声音问道:“雄主,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雄虫一被抱在怀里又开始不自觉地发抖,他微弱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不要碰我!”
德文辛想到可能是自己的虫甲给万森留下过极为不好的记忆,怕他再次出现刚才的状况,只好放开手,退到五步远的地方,摊开一只手:“好,好——我不碰你,你别怕,你看,什么都没有。”
破掉的黑手套掉在地毯上,德文辛不着痕迹地用脚踩住拂到了沙发底下去,又把破掉袖口的那只手藏在背后,语调放得极为平缓。
万森恢复了些神智,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回事,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缩墙边坐着,直直地盯着掉在地上的东西,喘了好一会儿气,直到嗓子里的血腥气淡了才慢慢开口说:“上将,你走吧。想做什么做什么……别管我。”
德文辛的手一下攥紧了,他语气不由又生硬起来,“你已经标记我了,我绝不可能放开。”
万森沉默,他忘了虫族竟然还有这么个麻烦东西——除非德文辛能找到另一只标记他的雄虫,或是虫族科学家研究出能够安全有效帮雌虫度过发情期的药物,否则上将这辈子还真就只能靠他度过发情期了。
……难怪要追这么紧。
万森用已经痛得几乎麻木的脑袋想了好一阵,也许是几秒——他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到时候再来找我吧,我会负责的,直到你找到新的雄虫为止。”
德文辛要被气得冷笑了,难道他是图和雄虫上床才这么不管不顾大费周章地跑下来吗?在这个狗都拉不出屎的破地方和自己的雄主拉拉扯扯,早知道还不如监狱见面的那天就把雄虫绑走,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哄他。
维布伦的摊子让他自己收拾就好了,哪里会被对方反将一局,最后导致万森落在雌王手里。现在还搅和进了地下城,弄成了这般难以收场的局面。
但现在万森极其激烈的抵触也让德文辛知道不能再强硬上手,他换了个方式,放柔声音:“雄……万森,你的身体状况有点不乐观,我们先去检查和治疗好不好?后面你有什么打算我都听你的。”
又来了……自己看上去真的那么好骗吗?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德文辛的声音像隔着水幕,万森无端升起一种讽刺的感觉,他不言语,视线低垂,坐在地上用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文辛继续压低声边说边慢慢靠近,“这里条件很差……外面全是虎视眈眈的雌虫,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德文辛的手扶住万森的肩,正想把雄虫再次往怀里带,忽地,他只觉手上一痛,一种奇异的麻痹之感立即从手上蔓延到手臂上。
他一惊,反射性松开手,那种无形的痛觉立刻消失。
“别碰我。”万森依旧垂着眼,声音莫名带上一种自嘲,“上将,你不觉得你说出这种话特别奇怪吗……奇怪,我以前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大名鼎鼎的冰山上将怎么会说这么甜腻的话。”
德文辛看着自己的手掌,眯着眼问:“你早就知道精神触须,你完全可以从阿什雷蒙手里跑出来——你是故意被他抓住的?”
“什么?”
万森没听明白前面的东西,但后面一句听懂了,他疲惫一笑,“是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爱演戏。”
头痛慢慢消退下去,万森脸上显出明显的疲乏之色,他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挪回到沙发上坐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视线落在手指上。
“上将,其实我们都在各取所需……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听话又甜蜜的伴侣,我为了活的好一些,能进学院学习,您为了、为了……”
万森一时想不出怎么表述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能力,只好叹一口气跳过,继续说:“作出与我动心的模样,我信了,你也信了,我们都被彼此的假象迷惑了,现在我害怕了,不想演了。”
嘶声叫过的嗓子很疼,万森的话语便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如果你不离开,我可能会向朝华主教透露你的行迹——除非你在这里把我灭口。”
再蠢也知道现在无法聊下去,德文辛深深地看着雄虫,还想再表明自己的决心,但见万森今日情绪如此激动,只好强行压下去——时日还早,不能急于一时。
今天竟然让雄虫对他害怕了,这简直就是最大的失败。这样的失败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于是德文辛蹲下捡起了手环和解码器,把那只哨笛轻轻放在桌上,“我不逼你,你好好休息……另外,埃里克是塔丁区有名的油头,你小心一点。”
没有得到回答,德文辛只好不甘地退了出去。
埃里克还在门口踱来踱去,见德文辛出来,赶紧上前问:“怎么样,阁下又来让谁进去?”
德文辛面具下的嘴角冷冷一挑,毫无感情道:“让任何虫不准进去打扰他,怎么?你想试试公然违背主教的意思吗?”
埃里克撇撇嘴没有接话。主教之所以选择他们这帮虫当护卫,自然是有绝对的把柄握在手里,当然没有一只胆敢违背他的命令,但如果雄虫主动邀请,那自然又不一样。
军雌重新站在门口当门神,埃里克斜着眼上下一打量,见他衣衫整齐,身上也没闻到味儿,想来是雄虫压根不喜欢这款,碰也没碰他。于是他又在门口重新踱步,盼着雄虫出来再叫一个进去。
只是直到朝华主教过来,埃里克也没等到雄虫叫他过去“伺候”。
主教带着一大群护卫和推着小推车的虫浩浩荡荡过来,埃里克热络地跑过去迎接,“冕下,雄虫阁下正在屋里休息,之前还说想尽快见您呢。”
德文辛站在门口,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正和埃里克交谈的那名朝华主教。
在水下激烈的混乱中,他抢了一只护卫队的机甲,并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其中就包括这位“朝华主教”。
朝华主教长相斯文,戴着个精致的眼镜,乍一看像是个文化虫。他头发向后梳理地整整齐齐,德文辛甚至眼尖地看到他竟然用小发卡把触须给别在了头发上,一身正装仪表堂堂,看起来竟然和地面上的虫别无二致。
当然,朝华主教只是他的身份之一,更早以前,他在外活动更多的是以“眼镜阁下”之名。
这只雌虫是只亚雌,但他的身形明显不是亚雌常见的形态,不知道的虫第一眼见他一定会把他当成军雌。
德文辛并没有把视线长时间放在朝华主教身上,他极其精妙地让打量的目光刚刚维持到不被虫察觉的状态,并在背着的手指上轻微调试着刚刚放在房间里的窃听器。
耳内极其微小隐秘的窃听器里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可以判断雄虫此时还在二楼,并站定在某一处——是在窗边向下看吗?
那边朝华主教已经和埃里克结束了交谈,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抹了一把头发,确定自己现在已经是完美形象的雌虫了才站在门边拉动门铃。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古堡里面回响起来,不过外面只能听到一点点动静,众虫专注地等到响铃结束,雄虫还是没过来开门。但朝华主教耐心很好,并不直接上手推门,反而一直安安静静等在门口。
他在等待过程中指了指德文辛、埃里克,以及另外两只军雌护卫,“你们一会儿和我一起进去,就守在旁边,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记得第一时间保证我的安全,另外,不准把雄虫弄伤了,知道吗?”
埃里克跟着朝华主教的时间长,知道主教曾经被俩装成亚雌的雄虫给坑了,当即用力点头,“明白明白。”
又过了好一会儿,古堡的大门才被从里面缓缓打开,换了一套整洁着装的万森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一列大阵仗没出声。
朝华主教欣喜地上前一步,他对万森说了一句在场没有虫听懂的话,而后者竟然让开身,让外面一溜虫全都依次走进了房间。
德文辛蹙了蹙眉,在记忆中开始迅速比对这是哪种语言体系,但遗憾的是他的知识储备中并没这种语言的存在。
万森听见朝华主教说的是:“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我亲自准备了您可能喜欢的小吃向您赔罪,我们坐下来慢慢谈行吗?”
琳琅满目的餐点摆了老长一桌,主教和万森分坐两边,二者身后都站了两只护卫,看得出主教对此的重视。
德文辛站在朝华主教的背后,正好能和万森对视。
只是雄虫的视线很快就从护卫们的身上移开,毫无情绪地落在了桌前的主教身上,他像完全不认识刚刚和他在屋子里争执的德文辛一样。
“景星,你这弄的是哪一出。”
万森没有拿餐具,他的手稳稳地放在桌面上,“我只想下来避避风头,你搞这么大的仪仗生怕我不出名吗?”
景星当没听出万森话语里的意思,他从桌边拿过一个盘子放在万森面前,“老师,你先吃点东西,这是你最喜欢的水果,唉……这地下要弄到这些东西不容易,如果不合口味我再想办法去给您找营养液。”
万森目光闪了闪,他从盘子里提溜起一串——细看像发体的葡萄,青绿色的外表,小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果实挤在一起,几乎全部变形,水果发出奇异的香味,怎么看,怎么像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