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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西洋东部，凯尔特海。
这片海域并不似热带那样明媚透亮，海水是深邃的墨蓝色，又碰上阴天，灰蒙蒙的云层淹没了日光，辽阔海面显出些萧索的意味。
宁臣欢站在甲板的栏杆处，身上披着傅亭筠的黑色风衣，衣服宽大，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在凉风肆虐的海面上也并不觉得冷。
他身侧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翻领衬衫，纽扣一丝不茍地扣到最上方，只露出棱角分明的喉结。
男人眉眼清隽，像是水墨画中萧瑟的冬雪，身段颀长，鹤骨松姿。
傅亭筠拿着一袋面包屑，修长手指从透明塑料袋里拈起细碎的白屑，撒入海中。
他的神色很静，是那种平淡到极致的静，既不欢喜，也不悲伤，像是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了般，安静地注视着面包屑顺着海风飘散下去。
宁臣欢看他一眼：“给我一些吧。”
“嗯。”傅亭筠直接将整个塑料袋都递给了他。
宁臣欢抓了一把在指间，一点点揉入海里。
船底泛起的白色浪花中，有几只银白色的小鱼蹦来蹦去，欢快地追随着这艘往下撒食物的小船。
宁臣欢扒在栏杆上望了一会儿，觉得有趣，转头问傅亭筠：“你每年都来喂它们吗？”
傅亭筠淡淡嗯了声：“我母亲生前很喜欢喂它们，还有沙滩上的海鸥。”
宁臣欢望着船下抢食的小鱼：“它们一定也很喜欢林阿姨。”
记忆中，傅氏夫妇都是极好的人。
傅随之为人随和温厚，任何人与他相处都会感到如沐春风，而林琬则与大多数名门千金不同，虽出身豪门，身上却并无太多名门淑女的拘束，有时还会显出些孩子气。
她会撩起华贵的裙子，蹲在花园里和五岁的宁臣欢一起捉蛐蛐儿，然后扬起盈着笑意的漂亮眼睛，小声对他说：“待会把这个放在你傅叔叔兜里，吓他一跳。”
宁臣欢高兴地拍拍满是泥巴的小手：“好哦！我也要送云哥哥一只！”
林琬挑起一轮弯月眉：“等着，看姨姨给你捉。”
于是当晚，傅家父子一个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一个从自己的文具盒里，撞见了一大一小两只蛐蛐儿。
刚过而立的傅家家主，仍然会被妻子时不时弄出的一些小把戏惊讶到，他笑意温和，眼角眉梢都是无奈的宠溺：“琬琬，你又调皮。”
而小学三年级的傅亭筠，却半点儿没被吓到，反倒很认真地垂着头，像捧着宝贝一样，把那只沾着泥巴的蛐蛐儿捧在干净的掌心。
他很喜欢小竹马送给他的蛐蛐儿。
准确来说，宁臣欢送给他的任何东西，他都很喜欢。
傅亭筠买来了一个大号玻璃缸，把蛐蛐儿养了起来。玻璃缸里面布置地有山有水，花木葱茏，简直就是一个小型植物园，精致又漂亮。
可过了几天，跑到他家里玩的宁臣欢看到这一幕，却奶声奶气地说：“你这样关着它，它会死掉的。”
傅亭筠不明白，他微蹙着眉，很认真的模样：“我给它住了很漂亮的房子，每天都给它喂很有营养的食物，为什么会死？”
顶着栗子色自然卷的小孩，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坚持说：“不知道，我觉得它会死掉。”
傅亭筠看着玻璃缸里藏在树叶下的蛐蛐儿，没说话。
很多时候，他不太明白他的小竹马在想什么，他和宁臣欢运行的似乎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思维系统。
宁臣欢说：“你应该让它到外面去玩一会儿。”
傅亭筠虽然不太明白小竹马的想法，但他一向不会拒绝宁臣欢，于是两个人带着蛐蛐儿来到别墅的后花园里，宁臣欢刚把它放到一朵亮黄色的花上，蛐蛐儿就立刻振起翅膀飞得没影儿了。
眼看着刚到手三天的礼物飞走了的傅亭筠：“......”
他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也没有埋怨宁臣欢做出的决定，但还是抿着唇，不太高兴的模样。
宁臣欢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的注意力被脚下的一群蚂蚁吸引了。
那群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搬运着从宁臣欢手里掉下来的蛋黄酥的碎渣。
宁臣欢蹲在地上，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哇！它们好厉害！”
完全被无视了不高兴的傅亭筠：“......”
放在往常，他会蹲下来给宁臣欢详细地讲解蚂蚁的特点和习性，但现在，他只是望着他的小竹马，抿了抿唇：“渺渺飞走了。”
渺渺是傅亭筠给蛐蛐儿取的名字，在字典上翻了很久才确定下来的。
宁臣欢看着蚂蚁，头也没擡地说：“那就让它飞走呀。”
傅亭筠不解：“为什么？”
这是宁臣欢送给他的礼物，它飞走了，他就没有礼物了。
宁臣欢蹲在地上，仰着奶豆腐似的小脸望着他，软软地说：“因为它不喜欢你，才会飞走的呀。要是喜欢你的话，它就会自己飞回来的。”
傅亭筠不说话了。
他很想向宁臣欢解释，蛐蛐儿这种生物是没有“喜欢”这种情感的，它们只会遵循生物的本能，生存、繁衍、死亡。
但他的小竹马显然不这么认为，在宁臣欢心里，一只蛐蛐儿，一只蚂蚁，甚至一朵花，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于是傅亭筠没有去打破这份天真。
甚至，有时候他会违背自己理性的思维逻辑，试着去想象宁臣欢说的一些看上去不着边际的话，比如天上的云很甜很好吃，但是只有小鸟才能吃到。比如那只蛐蛐儿只是出去找它哥哥了，找到了，就会带着它哥哥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