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丝竹管弦声里,司礼官的声音格外清晰,常辞柠握着乔染的手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却有小声议论的声音响起。
“章府先辈人中龙凤,只是可惜了,这位大小姐却是个纨绔,听闻这新娘子还是抢的自家未过门的婶婶,哎——”
“早就知晓章府大小姐喜欢妙音坊,喜欢美人儿,万万没想到还真找了个女子成亲。”
“简直是有辱当年章府的门风。”
“罢了罢了,都住嘴吧,我们不过是给老太太面子,认认真真观礼也就罢了。”
“也是,章府家大业大,无论如何都饿不死个纨绔,只是希望别跟她二叔学了,娶了几十个,最后成了苏城的笑柄。”
“不戴凤冠,没有三媒六聘,说出去实在是不成规矩。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倒也不糊涂,现在怎么就这么任由小辈胡闹。”
“若是先辈还在,章府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没有任何异样,似乎刚在柴房逼问,并且知道了乔染和常辞柠的身份的人并不是她,只是笑容和煦,看着二人的目光,如同真的看着自己的孙女儿一般慈爱。
任谁都无法想到,整个苏城里,心思最沉的人不是什么城主,而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太太,她心中仇恨未熄,却二十年来都是如此笑容和蔼的模样。
在苏城这个领域世界的规则之中,婚礼的三媒六聘的仪式感其实还很重要,只是常辞柠和乔染办得匆忙,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她们也不是很在乎。
没有碍眼的凤冠流苏的遮盖,常辞柠的目光一览无余,她的目光从宾客之中缓缓扫过,根据宾客的衣着仪态大致能猜得出身份地位,在心中对章府在苏城的权势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明明办得匆忙,但是宾客却来得整整齐齐,按照苏城的规模来看,这里大抵是汇聚了苏城九成以上能提的上名字的豪绅,都给足了章府面子。
若章府真的只是表面上家财万贯的富商,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么强的号召力,只有一种可能——章府同这些人有着更多千丝万缕的关系,比之金钱利益更为紧密的关系。
常说到,得人心者得天下,章府当年风光正盛之时,在苏城之内恐怕笼络了不少人心,得到了不少富豪乡绅背地里的支持。
而对于孟无期来说,自己领域之内却出现了更为得人心的人物,简直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必然要除之而后快。
若是在外界,章府的大事说不定就能成,可这里是苏城,是孟无期的领域,就算是如日中天,孟无期也不过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了。
其实从这些人的话语里就能听得出,除了这个老太太,没有人真正看清楚章府没落的原因,章府越是离谱,在苏城反而越是好好能活下去。
若是孟无期死,此地领域就会变成无主之物,在空间乱流之中漂泊,或许在千年万年之后,会和一片更广袤的大陆碎片叠合碰撞,成为真正实际存在的世界。
不过按照老太太的寿命来说,她看不到那一日,莫说是老太太,就连常辞柠和乔染都未必能看得到,时空漂流折叠,本就是这世界规则控制之下最为漫长的事情。
礼官早已把大婚的基本步骤和常辞柠乔染二人叮嘱过,一步步按照规矩而来,哪怕常辞柠此刻有些三心二意,也不至于出错。
常辞柠只是觉得攥着她手指的力度紧了紧,回眸就对上了一双墨蓝色的眸子,然后就听得乔染带着些委屈压低了的声音:“明明是我们大婚……”
后半段的话没有说出来,意思却很明显,明明是我们大婚,这个时候你居然在走神。
乔大魔头又在闹别扭,常辞柠有些无奈地轻轻笑了笑,侧过头认认真真看着乔染,用口型无声说道:“乔大魔头,是不是还要我哄哄你啊?”
常辞柠鬓边赤色的发丝垂下,她背后全都是装饰着的红彤彤的红绸,一双眼睛里也倒映着一片红色,那是乔染的影子,她脸上挂着的和暖笑容,让乔染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动。
她攥着常辞柠的手指忍不住加深了力道,这是个没有熟人在的婚礼,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却在她的梦境里上演了千次百次,就像是这一刻,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常辞柠属于她了。
“等等。”乔染叫停了礼官,然后从衣袖之中拿出来一束沾着露水的野花,递到了常辞柠面前,“旁的或许都不是我们的,但是这个是我的心意。”
是刚刚从柴房里回来的路上,乔染顺手在小花园里折的,两三朵小小的花挤挤挨挨在一起,花朵显得小巧朴实,也没有精心修剪枝叶,却被乔染一路上认认真真护在衣袖之中。
常辞柠微微一怔,透过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好像看到了当年在春景殿窗口之外探出来的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师尊,这是送给你的花,是不是很好看?”
后来,乔染送过常辞柠许多东西,例如从玄夜手里赢来的玄珠,再如净水崖房间里面满屋子的精致装扮,可常辞柠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那束梦霄花。
梦霄花是溯华剑派独有的花,修真界传闻,当溯华剑派的弟子送出梦霄花的时候,意味着他找到了一生挚爱的道侣。
常辞柠在溯华剑派那么多年,见过无数弟子采花送花,心里总是不以为意的,一束花能代表什么?在修士漫长的岁月和时光之中,鲜花的花期实在是太短,不过几日就败了。
常辞柠也从未收到过梦霄花,因为她是溯华剑派的执剑长老,自然高高在上,仰慕的弟子不过也只敢远远看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后来,乔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抱着一大捧梦霄花闯入了她的世界,一双墨蓝色的眸子里亮晶晶满都是真诚,那五官里的笑意倒是比那一捧梦霄花都要好看。
鲜花的花期很短,但是可以在记忆里开放很久很久,从那一瞬间开始,或许常辞柠的世界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只是她自己当时并不知晓,也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当年的常辞柠惦记着溯华剑派,心里念着整个修真界的安危,却没有任何一点点时间想一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从未想过或许她也可以放下胆子,拥住身边最值得珍惜的人。
“若是不喜欢……就算了……”乔染抿了抿唇,轻声道,“当年结契大典上,我也送了一束花,你没有收,我以为我可以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你送了我花?”常辞柠微微一怔,关于她们之前的结契大典,她只记得前一夜有人差点儿逃婚,关于花,她倒真的不记得了。
“当日一早我就放在了春景殿门口,你没有看到吗?”乔染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我采了半夜的花。”
前一晚乔染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心里是很激动很兴奋的,到那时她总觉得常辞柠好像并不是那么开心……
说来也是,常辞柠不过是一时心软收了个徒弟,对她偏爱了一些,恐怕之前从来没想过和自己的徒弟结为道侣。常辞柠对这些事情都很淡,乔染选了她,温如玉同意了,她理所应当就点头了,在这件事中,从头至尾,其实都不是常辞柠的意思。
翻来覆去,乔染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对常辞柠不公平,她的师尊明明是那么美好干净的人,不该因为宗门利益就付出那么多。
乔染后悔了,她不该贪心不足,在温如玉提出来联姻的时候,直接提出了常辞柠的名字。常辞柠就像是她心上的白月光,就这样成为了常辞柠的枕边人,她总觉得有些肮脏。
乔染甚至觉得,常辞柠此刻内心是不是不愿意,只是为了宗门,以及舍不得拒绝徒弟,只能让自己受委屈。
可是到了天亮就是正日子了,她总不能在结契大典上说她后悔了,把常辞柠一个人留在现场,那样对常辞柠也不太公平。
想来想去,乔染只想到一个办法——若是她消失了,这一切自然到此为止,常辞柠不必陷入两难,温如玉也没办法逼着她和溯华剑派别的人结为道侣。
于是,乔染留下了一封信之后走了,她一路走走停停,心里却越来越不甘心,明明已经到了这一步,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常辞柠了,乔染就觉得心里难过。
她犹犹豫豫,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然后就看到常辞柠正在看那封信,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彻底无法挽回了。
可常辞柠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依旧把主动权给了她,乔染看着那双清清浅浅里含着笑意的眸子,彻底承认了自己的不堪——她没有那么高风亮节,无论是什么手段,她就想要和常辞柠在一起。
那一晚常辞柠走了之后,乔染采了大半夜的花,悄悄放在了春景殿的门外,来表明自己的心意。可那日在去结契大典的时候,常辞柠手里是空的,她没有拿那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