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夏日的天气变得很好，刚才的晴空万里瞬间消失，阴沉沉的云压在头上，似乎是马上就要下雨了，一股灼人的闷热之感。
茵茵和小珊用衣服兜着一堆各式各样的小玩具从院子里跑进屋檐下，然后把它们全都倒在了地上。
双儿也跟在她们身后跑进来，小小的眉头皱着，看着天上的乌云道：“怎么要下雨了啊？我们还没开始玩儿过家家……”
她话音落下，空中骤然响起一阵惊雷，刺目的闪电划破云霄，茵茵吓得一声尖叫，然后紧紧抱住了在她身边还不如她腿高的双儿。
双儿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原来茵茵姐姐怕打雷啊”
她还用小手搂住茵茵的脊背拍了拍，语气平缓似乎在哄小孩子：“不怕不怕，有双儿在，会好好保护茵茵姐姐的。”
茵茵平日在人前并不掩饰自己畏惧雷声，可今天忽然被一个这么小的小朋友哄着，她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丢人。
于是茵茵抿了抿唇，嘴硬说道：“哪有？才不是，我抱住双儿是因为担心双儿害怕……”
话音未落，天边又是轰隆一声闷雷，惊得她差点尖叫而出，搂着双儿的手臂忍不住一下子收紧了。
茵茵轻轻咳嗽了两声，看了看天边，然后缓缓说道：“没事的，你看我都没叫出来，我不怕的。”
双儿点了点头，笑着道：“原来茵茵姐姐是关心我，谢谢茵茵姐姐，不过能不能先松开我……你抱得有点紧了……”
双儿蹲下身子把那些玩具摆好，然后转头看着小珊和茵茵说道：“小珊姐姐，茵茵姐姐，我们也可以在这里玩过家家的，这里地方也很大。”
成功沦为带孩子工具，双儿和小珊只得耐心地蹲下身子点头道：“好好好，我们陪你们玩。”
小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不可查地往茵茵身边挪了挪，轻声说道：“茵茵姐姐，我害怕打雷，到时候你记得抱住我。”
茵茵看了一眼小珊，眸子里忍不住带上了感动的神采，几乎要表演一个现场哭出来，看透了她的畏惧，却在小孩子面前给足了她面子。
不愧是她在地上打着滚儿教出来的好徒弟，就冲着这个情分，那一招兔子蹬鹰，她绝对会倾囊相授。毕竟，她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能够给小珊了。
小珊陪着双儿摆弄着手里的玩具，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打雷只是在天上，又不会落下来，你是有些什么不美好的记忆吗？”
双儿年纪还小，自然听不透小珊话语里的弯弯绕，只是听到了她说害怕雷声，也顺着小珊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对啊，打雷只是在天上，我们乖乖呆在屋子里，很安全的。”
“雷是会劈下来的……”茵茵轻声喃喃自语一句道，“你们不懂……”
她曾眼睁睁看着前几日还在和她一起在林间奔跑的伙伴，直接被天雷劈死。
妖族修为不易，妖族皮糙肉厚是因为但凡脆弱点的，早就在修炼途中死了。
和人族的修炼比起来，妖族多两次天劫，一次是踏入修炼化形之时，一次是金丹结成之时，两次都是九死一生。
茵茵是不知父母的孤儿，在林间独自长大，不曾有人告诉她化形之日还有天雷劫，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被那道雷劈得不省人事，等到醒过来的时候，毛毛都烧焦完了。
她胆子小，之后听见雷声就忍不住全身紧绷，理智直接飞到九霄云外，恍如被踩了尾巴一般，下意识尖叫出声。
想到未来还会出现的雷劫，茵茵心里忍不住犯怵，她修行之心不坚定，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练练停停，一直都在炼气期的最关键的原因。
茵茵忍不住看了看不远处的窗口，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打雷的时候，都有常辞柠抱着她的，可现在常辞柠还没有醒。
自那日毒王谷交出来双儿这些人质之后，常辞柠在镇子入口见了双儿，回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一直到今日都还没醒过来。
茵茵心里满是担忧，可她又不敢去问乔染具体的情况，因为乔染这几日也沉着脸，神色冷得让人完全不敢靠近。
岁寒也来了绮罗小镇，掌管正道联盟不足不过半年，却依旧威风凛凛，用手中的剑在正道联盟之内打出了自己的威信。
按照常辞柠之前的安排，灵渊派出魔在毒王谷之内打斗，泄露出来魔气。岁寒便以除魔为借口，带着正道联盟直接围了毒王谷，一寸一寸搜查过去。
可不仅那血池凭空不见，绮罗花全都消失，毒王谷的谷主花繁也彻底消失了，只余下毒王谷的弟子，看着前来搜查的正道联盟沉默不语。
岁寒没了办法，只能下令暂时把毒王谷全都围住，然后再搜查花繁的下落。
双儿轻轻拽了拽茵茵的袖子，童声童气地说道：“茵茵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吉时已到，你手里的泥人要动起来了……”
“什么吉时已到？”双儿她们的头顶忽然传来轻声的询问。
双儿擡头望去，就见到是冯香兰的脸，她脸上露出笑容道：“冯小姐好，我们在玩儿过家家的游戏。吉时就是结婚的时候啊，我见村里有新娘来的时候，都是这么喊的。”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而茵茵手里也拿着一个小泥人，她手里的泥人披着长发，应当是个女子，而茵茵手里那个似乎是个男子模样。
周围都是用泥巴和树枝做出来的各种桌椅板凳和摆设，摆出来了大厅的形状，而她们手里的泥人正好在正中央，很明显过家家的情景是嫁娶吉时。
双儿在小院里住了这几日，和这里的人都熟了，知道冯小姐的身份，但是并不畏惧，因为冯香兰在她面前也一向是和煦如暖阳的。
她继续解释道：“阿娘说女子嫁人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最喜欢玩儿的过家家就是成亲了。”
“胡闹，胡说，女子最重要的事情怎么会是嫁人？”冯香兰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垂眸压住了茵茵的手，夺走了她手中的泥人，顺势扔到了院落之中。
泥人啪的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掉了的泥人头骨碌碌滚出去，落在一双粗布鞋的脚尖位置。
双儿的娘亲曼娘撑着油纸伞止住脚步，捡起来四散的泥人，然后才走到屋檐下来，雨水有些淋湿了袖口，她忍不住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面色显得越发苍白。
双儿看了看冯香兰的神色，有些畏惧地往曼娘身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怯意：“阿娘……”
冯香兰站在曼娘面前，冷声道：“这些都是你教给她的？”
曼娘垂眸，缓缓道：“是，我不遇良人，苦难半生，我不想双儿和我一样……我早早告诉她成婚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冯香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声音之中已然是强压的怒意：“正是有你这般的母亲教导，最后才有那么多女子把命运交到一个男人手里，自甘堕落为附庸，一生困在灶台周围。”
曼娘把双儿拉到自己身后，轻轻护住，似是轻轻抽了一下鼻子，轻声说道：“我能怎么办？教她不嫁人吗……她到底是要生活的，以后四邻往来，会怎么看她……”
“在梦里都听到你们吵架了。”身后清清浅浅的声音里似乎没什么力气，那紧闭了几日的门开了，身披薄衫的人在门边站着，满头霜发轻轻吹下，眉宇之中带着清淡的笑意。
“神仙姐姐。”双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终于醒了。”
她想要跑到常辞柠身边去，但是看到拦在她们中间的冯香兰，还有站在常辞柠身边的乔染，吓得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常辞柠朝她招了招手，道：“双儿，过来。”
双儿还是鼓足了勇气，朝着常辞柠小跑过去，把常辞柠的手紧紧攥住道：“常姐姐，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暖一暖。”
她的手很小，两只手加在一起，也不能把常辞柠的手全都笼罩住，但是她用力地张开手，努力地想要把每一寸冰凉的肌肤都护在掌心之中。
常辞柠摸了摸双儿的头，垂眸看着双儿的笑脸，轻声说道：“那你如何保证她不会与你一般苦呢？凭着所嫁良人？你嫁人的时候，想必也不是挑着最差的人嫁的吧？”
“只要好好选……”曼娘轻声说着，只是话语里明显带了些不自信，“我不找大富大贵之人，只要他对双儿好，双儿就不会过苦日子的……”
“要靠着他一辈子都对双儿好，绝不变心是吗？”常辞柠缓缓说道，“但凡那人有一丝一毫对双儿的不满，他在外压抑，亦或是对双儿有任何的不信任，就会把怒气发到双儿的身上。双儿能怎么办呢？没有人为了她说话，所有人只教给她寻得良人，却不肯有人教她，若是到了最差的地步，如何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下去。”
常辞柠看着曼娘继续说道：“你不是就以自己的力量活得很好吗？”
曼娘一时怔住，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常辞柠的话，嫁人就是女子的宿命，可她嫁了人却没有好日子过，和离之后的日子反而渐渐变好。
说完，常辞柠又看向冯春兰道：“她生于微末，与你这懂得识文断字的世家大小姐不同，她愁的是如何活下去，你想的问题对她来说到底是太远太远了。”
冯春兰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她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看到此番景象就气不过，气不过她们的不争不抢，气不过她们被作为玩物却不自知的愚昧。
常辞柠继续说道：“女子识文断字之后，自然见识广博。你要自信，和你一样的女子们绝不是淤泥之中的蟾蜍，她们和你一样，都有想要鹤唳九霄的志向，只是没有机会。”
冯春兰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擡头之时，却只看到乔染抱着常辞柠的背影，咚的一声，门被重重摔上了。
常辞柠捧着温热的水杯慢慢喝了半杯水下去，然后才笑着点了点乔染的鼻尖道：“乔大魔头总不会又生气了吧？我可是没有力气哄人了。”
“刚刚醒，就跑出去吹风。”乔染虽然语气闷闷的，墨蓝色的眸子却亮晶晶地看着常辞柠。
醒着的常辞柠，会笑会说话，会打趣她，好看得怎么都看不够。
“我刚才不过浅浅几句话，却能改变许许多多女子的命运，绝对是很值的买卖。”常辞柠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她们在黑暗之中茫然前行，至少给她们递一盏灯。”
常辞柠不能太明显地插手凡俗的事情，但只是轻微点拨两句冯香兰，又不是亲手去做，这意义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