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怔了怔。
故事和解释之间,未业看到了被忽视的母亲。
“真的很好吃,在学校一直怀念。”她说。
母亲讷讷笑了。
女儿知道,她这样是不好意思了。
饭后,天见黑了,他们坚持离开,女主人象征性地挽留,强硬地塞给未业一盒东西。
“就是白天热,黄蜡恐怕会化,注意盒子有没有封严。”
女儿在母亲要求下送他们上大路。
一路无话,临要分别时,未业问她:“你爱你妈妈吗?”
女孩抿嘴不言,眼中光芒烁烁。
“去医院查查吧,是假孕。”
走远了,王也捏住他后领。
“你瞎说什么?”
“你不也看出来了。”
“我不确定,倒是你说得一锤定音。”
未业径直往前方有粗矮树木的林子走,带着领子脱离王也的手。
“又是凑上去蹭饭,又是问那些没界限的问题,怎么那么自来熟?”
“我不也自来熟攀上的你吗?”
“……”
“我搭讪她们不合适,搭讪你就正常?”
王也哑口无言。
他潜意识好像真的如未业所说。
初见时不觉得,越相处越感到和这个人好像认识很久了。
“不对,我说你,”王也紧跟过去,“你问她爱不爱她妈妈也太奇怪了吧?”
“就像被阅读理解、赏味的道心,很多人的感受都不是原发的、独特的,而她的感受不同。”
“现在是说什么呢?”
“比如我可以告诉你,我那个问题引出了她的什么感受;”
未业悠悠地说。
“她认为,她是爱妈妈的。即使闭上眼睛不看,她眼前也能浮现出母亲那一生操劳的被岁月揉皱的脸。
“但这爱里,有多少是源于她对理想中的母爱的期望呢?她又如何分清母亲和母爱?
“她无时无刻不想念母亲,然而即使她与母亲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那种想念也不会减弱,只会让她更孤寂。”
穿过虫鸣的高草,走进洒满月影的林间,同飞鸟一般于树上栖息下,而树下的身影恍惚极为遥远。
乱石与碎草、月光与日光,以及他眼睛的睁与闭之间,未业似乎只是顿了顿,完成一个张望动作的功夫,时间就被静谧地截流,绕过他的注视,接到了下一个节点上。
王也仰看着树叶间的晨曦时分的天空,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的困意混淆了时间。
昨天夜里过分暖和,而今天一早又显现出了将会迎来何等残酷的热度。
日上三竿时,王也每每擡眼看头顶一动不动的树,都疑心那些叶子怎么还没到燃点烧起来。
“你说,鞋底和车胎有没有可能粘在柏油路上?”不说话热,说话也热。“日落再凝固,所有的就都成了这座山的一部分,谁也没法离开了。”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热糊涂了,但又比昨晚清醒。
“昨晚我怎么睡着的?”
那种日落天黑跟着精怪进入另一种场域的感觉,有种毫不危险的舒缓,而这才是最危险的。
“我现在有种,遇见你之后的选择实际都不是我的选择的感觉。”
未业终于回头,眼神像是在看推卸责任的薄情寡义之人。
“你为什么能辟谷这么久?”
“都说了我是神。”
“那你修的什么成了神?”
半晌没回音,王也踢了个小石子到他鞋跟。
“别装没听见。”
未业停步侧身,思索地垂下眼睛。
他为什么陷入了可疑的沉思中?王也还想问什么,后面来了辆轿车,漆得鲜红,像是烧红的铁皮,看着让人更热。
男车主鸣着笛摇下车窗,眼睛时不时瞟着未业,问他们去哪,为什么步行,听了王也的回答,还帮他们算同路多少,声称搭他的车能少走八天。
王也眼神征求未业意见。
“只要你不介意大半时间听他充满性别歧视的高谈阔论,其余时间对我进行性骚扰的话,我都行。”
“……”
然后他们凝视着那个满脸热涨的男车主。
十秒后,他愤懑地鸣笛而去。
那人面相的确不善。王也愈发疑惑未业怎么老能说出未卜先知的话来。
“真的假的?”
“其实我是有意搅和,希望我们两个人一起多走一段路,我太爱你了。”
“你这阴阳怪气的功夫跟谁学的。”
“是实话。”
“……”
王也像等待抓捕一样蹲地抱头,良久嘀咕了句。
“真要像你说的,中国也不性压抑嘛……”
后面一辆拉货的卡车驶来,在他们身旁停下。
“搭车伐?”司机问。
对方话音未落,王也还没反应过来,未业就拉开车门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