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剑心1
昨夜下了半宿急雨,被踏实的土街凹凸坎坷处积了片片泥汤,行走间难免携沙带泥。
一大早客店老板娘就在骂骂咧咧地擦地,血管筋肉突出的双手一扭,就将手背的褶皮抻得如同薄牛皮纸,将抹布拧得透干。
脏水淋淋漓漓滴进盆里,一双开裂发黑的大脚径直踩过刚拭去水渍的光亮木板;歪头将嘴里的烟叶吐进盆里,喷了一地。
志里破口大骂,那人讪笑着上了楼梯,与下楼的人错身而过。
那人不禁回头瞅了瞅他走下楼梯的背影。
他避开潮湿走向门口。
“早上好,志里。”
“出摊啊?”
“嗯。”
志里端起盆,见他倚在门边,拨开店门的幌布,让一道阴阴的天光照在身上。
“让让。”
他侧身让了,顺手搂过汗腻味儿的藏蓝的布。
她把脏水往门外一泼。
“看天色肯定还有雨,这天儿谁算卦。”
“有缘人。”
志里重新打了水回来,他仍在门边。
从他脚边延伸过来的淡影,在志里重新擦过的地方变得重了些,湿漉又模糊。
“你顺道去米屋给我问问怎么还不送米来。”
“好。”
“什么活都要做,最近腰总在痛,有几个将近六十的人不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还像我这样苦力?也就是我家那口子走的早……”
“去池田先生那看看腰。”
他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免得志里再说一遍她早年丧夫、遗腹子胎死腹中、一把血一把汗经营客店的故事。
“用不着,那个庸医,嫌我死的不够快!”
“……”
“诶,咋回去了?”
他过会儿再出来,背上多了个方方的木箱,高出他许多。
“吃饭的家伙都能忘拿……”志里口气是惯常的凶狠。“天冷不多穿点!”
那人上了楼,问一旁养刀的老汉。
“刚才下楼那人你认识吗?”
“三堇啊,半瞎的歪道士,靠老板娘的善心和算命维生,命算的时准时不准。”
“不不,我在西山远远碰见过几次,他常去寂然寺,是和尚来的。”
“哪有和尚头发那么长?”
“道行不够呗,只是个行者。”
见讨论的人重又上了楼来,二人不吱声了,等他背了箱子下去,先前那人开窗,擡着眉毛盯着他走上街,箱子太大,看着像长了两只脚的木箱在向前飘着。
“他那只眼睛怎么瞎的。”
“你问我我问谁?”
……
三堇在墙根的干爽地儿坐了,捡了根木棍,刮去鞋底让他脚步沉重了半路的厚厚一层软泥。
然后呆坐着看雨后冷清的街。
雨丝轻盈,空气因此清透。雨滴落了地便无处可逃地积聚在一处。
背带把肩膀勒得痛麻了,他想起来把箱子放下。
那有一丛油绿的野芍药,花骨朵可爱,旁边那处土地也还结实,他就把卖卜摊子支在了那,望着水泊倒映的花丛。
微风拂过,花叶轻点,垂下滴滴水珠,沉淀着碎石和泥土的水泊的表面,墨绿的倒影扩散开大大小小的柔滑的同心圆,一瞬仿佛绿叶在水中开了花,又仿佛绽开了一只只圆圆的眼睛。
又一阵风,吹皱了水面,伴随着波纹,浮过一枚飘忽的白。
白蝴蝶飞过水面,吃力似的忽上忽下,在未开的花丛上方徘徊。
“您来早了。”
他不禁出口提醒。
“再扇动七万次翅膀,花就开了。”
它好像听懂了,一下一下地,数着次数扇动翅膀飞走了。
午间阴云初霁,行人多了,生意来了,肚子叫了,他从箱底翻出装干粮的布包,边啃边听客人隔着水泊问说。
“后面是墙,左边是草,前头是水坑。”
客人衣着比寻常人齐整,面上也透着富足的悠闲,问话更是不惮冒犯的轻佻。
“把摊子支在这废了不少劲吧?”
“还好。”他放下干粮。“您算什么?”
“嗯……不如你告诉我,一个莲座上能坐几位佛陀?”
他认真思考起来。
“考虑莲座的大小和品种,再有佛陀的个头……”
客人听着,真以为他知道佛陀的体型和莲座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出。
“一位。”
“啊?”客人感觉被耍了。“这么理所当然又普通的答案,用得着你刚才那么算吗?怎么就只能坐一位啦?”
“一实之理,如如平等,无彼此之别,谓之不二。”
“啥?给我说普通话。”
“佛有三身,也是唯一不二的,佛陀的莲座只容一位。”
客人闷头想了半天,最终放弃地一跺脚,扔给他几个钱,走了。
三堇收了钱,刚想拿起饼,却找不到了。
箱子后面,一只瘦骨嶙峋,肚子浮肿的狗贼眉贼眼地溜了他一眼,它脚边是干粮渣,身后的泥地上是一串蜿蜒的梅花印。
“狗施主。”他指节叩了叩箱子。“要不要算一卦?”
箱子震动,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刺激了它,它皱起鼻子低哼。
“你怀了三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