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证明?这就是幻觉啊。”
“什么?”
“我对静子的认识比任何人都完全,所以我幻觉的她,完完全全是她本人,然后我将这个幻觉扩散给你们——”
“能不能别玩文字游戏?”灵幻无奈。
“倒是女士你,如果呈现出来的是你对静子的幻觉,你就会认她了吗?”
“我、我……”
石下女士无助地看向静子,静子好整以暇地回望她。
她认出静子的这副神情。
是她,是她的女儿。
她平静了下来,转身去杂物间,拖出一把躺椅。
“原本是放在阳台上的,你死后我把它收起来,每天都要擦一遍,你小时候最喜欢在这把椅子上睡午觉了。坐,来坐……”
静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神色莫测。
“饿不饿?想吃什么?”
灵幻看不懂这事情的走向了。
再一转眼,跪在骨灰坛旁边的石下先生不知去向。他也是时候撤退了,但梦原在卫生间里哭成了个泪人。
和徒弟俩把梦原搀出石下家门,灵幻内心第无数次后悔自己多管这个闲事,也是第无数加一次叹息。
走出好远,茂夫在肉改(健身)部练出的体力见了底。好在梦原歇过来了。
“我也真是白瞎眼泪。”梦原往后瞅瞅。“我们把未鬼留在那了?”
“不用管他。”灵幻摆摆手。“正常不会赖在人家母女重聚的现场不走的。”
茂夫看到现在也大致明白了:“正常,也不会让死人活过来的。”
“……”
灵幻和梦原沉默。
“徒弟你做不到吗?”灵幻问。
“我只是有超能力。”
“做不到吗?”灵幻又问。“让死人变活。”
“我只有让活人变死的超能力。那师父你能做到吗?”
“巅峰时期勉强可以,现在老了。”
梦原盯着灵幻。
灵幻疑问:“怎么?”
“突然发现大叔你其实挺帅的。”
“可是真的帅会是突然发现的吗?”
“喂,茂夫……”
……
“不要计较过往,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离开好吗?我不会插嘴,我想听你的心声。”
静子瞥她一眼又扭开脸;她分明老了好多。
“这回,我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甚至连隐藏着支持她自杀的意思的话都说得出来,石下女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知道。
“因为我是人类。”
她强撑的冷漠皲裂开来,流淌出十足十的痛恨。
“因为我的工作——哪门子白衣天使成天与烂肉、鲜血和傻*为伍?血液流失就拿出冷藏的血袋,用针打回血管,肢体破碎,就用针缝在一起,这么看来,人就跟半满的水箱一样,我就跟屠夫一样。不同的是,屠夫有意杀生,无一失手,而我有意救人,一个不小心,生命就从手中溜走了。
“生命真的好脆弱,一点都不神圣。医院简直是个集中营,责任感这个顶头魔鬼驱使压迫着我,让我一周工作一百个小时,吃饭拉屎时间都靠抢,可就是这样他们依旧怀疑我的能力、体力和良心,对我的工作指指点点,用我不理解的角度随意解读我。当然有人感谢我,大多也是出于礼貌。
“就算真心感谢我又如何?把一个人从生死关头拉回来,他的家属对我千恩万谢,然后缠着我问哪个药能报销。而我救活的这个人,作为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主要经济来源,身体恢复之后就要立刻去挣钱谋生,用尽血汗养活一家老小,他说不定一周工作一百一十个小时,完全看不到未来的埋头苦干——人为什么要这么活着?
“整个世界残酷、无解、苦痛无边,动不动就卡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人们出生接连死亡,病痛穿插其中,我给他们贫弱可怜的病躯修修补补……我真不忍心。
“我还没被压垮,但那不过是迟早的事,我受够了,我不想跟受虐狂一样,享受其中的辛辣酸涩,也不想跟患了斯德哥尔摩一样,为这无边苦海的生活中一点微薄的甜头赖活着。
“问我为什么自杀?那我为什么要活着呢?有人需要我?平时都把我当透明的,只有出了事甩黑锅的时候才能看到我……妈妈你也是吧,为了确认不是自己教育失败,不是自己逼死的我,你可以安心了。”
“不!我没那么想,我需要你啊!”
“我最需要被看见的时候,都在灯泡坏了的楼梯间的黑暗中独自挨过来了,那么我谁都不需要了,谁需要不需要我,也与我无关。”
石下女士心都要碎了。
“最终,我找不到这一切意义何在。努力有什么用?只要是病人就值得同情吗?他们自己搞坏或被别人弄坏身体,张嘴痛吟、感谢、怒骂,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命很珍贵,而且还想让别人相信……
“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人很多啊,有一条命的人太多了,人类这东西怎么能这么多?”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阳台边沿的未鬼。
“都说神爱世人,您爱人类吗?
“您肯定知道爱人类有多难,尤其是脱离人类身份之后,以纯然的理性去爱人类,基本是没可能的吧?
“神明大人,感谢您免去了我死时的痛苦——您能大发慈悲毁灭世界和所有人类吗?”
未鬼不禁笑了。
曾经,不是人类的安卡要他拯救,把世界改造得更好;现在,面前这个人类要他毁灭。
“恕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