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猴儿偷蹦起,一屁股重重落下,压得马车晃了晃。
范昕擡起含泪的眼眸,望着顾兰归,定定地望着。
猴儿偷:“顾公子、阿今夫人,我刚打听过,卖母鸡的常在东市……”
范昕置若未闻,仍旧定定望着顾兰归。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去东市。
范昕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已与人成亲,是不是?”
顾兰归愣住。
这些日子以来,他刻意不去想的事此刻全都涌上心头。
他本该是已经成亲的,可是,他不顾一切地逃了,害得父亲、母亲颜面尽失,害得顾家沦为笑柄,害得阿柔遭到羞辱……
太多的羞惭令顾兰归觉得难堪,他慌忙别开眼眸,不敢再与范昕对视。
他的闪躲、他的默认,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范昕心头。
她不禁后悔。
倘若,当初她没有撒谎,倘若,兰归能找到她,是不是就不会娶别人?
阴差阳错,错过就是错过。
范昕掩面哭泣,汹涌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马车停在东市,猴儿偷纠结半晌,终于问:“顾公子,还买母鸡么?”
顾兰归沉默不语。
范昕擦去眼泪,瓮声瓮气地说:“买!”
车外的猴儿偷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逮来一只母鸡,凑到车窗旁。鸡头探进车窗,一伸一伸的。
范昕瞧一眼,便说:“就这只吧。”
猴儿偷答应一声,将被稻草捆住爪子、翅膀的母鸡抱在怀里,驶着马车回到简阳村。
一路上,范昕想了许多,终于做下一个决定。
进了范家小院,猴儿偷解开母鸡身上的稻草,要将它放进鸡圈里。
范昕却叫他把鸡给杀了。
猴儿偷怔住,这鸡不是买来下蛋的么?
范昕扭着头,深深看一眼母鸡,说:“杀吧。”
说罢,她便朝屋子里走去。
顾兰归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关上,才收回目光,将视线移到猴儿偷怀里的母鸡上。
他已经明白范昕的意思。
养着鸡下蛋,是一日复一日的长久,杀了鸡喝汤,便是只此一日就结束。
猴儿偷不明所以,见顾兰归没有反对,摸了摸鸡头,不等母鸡反应过来便下了杀手。
两个时辰后,一锅飘着黄橙橙油花的鸡汤上桌,香气飘得老远,引来村子馋着肉荤的孩子与狗。
小羊儿、狗蛋儿扒在篱笆墙外,眼巴巴地望着。狗叫着、跳着,试图翻过篱笆墙。猴儿偷走到篱笆墙旁,张着胳膊,像母鸡扇翅膀似的,驱赶他们。
“去去去,都走开!”
顾兰归看着范昕,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对猴儿偷说:“让他们进来吧。”
猴儿偷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拉开院子门,将小羊儿与狗蛋儿放进院子里。
俩孩子扑到桌边,嘻嘻地笑着。
顾兰归给他二人各盛一碗鸡汤,汤里混着大块,大块的肉。
俩孩子开心地吃起来,吃得满嘴是油。
顾兰归笑看着。
俩孩子心思单纯,受着好处,便肯卖力,以后……他不在时,他们或许能帮上阿昕……
范昕捧着汤碗,大口大口咕嘟嘟嘟地喝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碗里掉。
香喷喷的一碗美味鸡汤,也渐渐混入一丝苦涩滋味。
喝完汤,吃了肉,胃中满满当当,心里更堵得厉害。
范昕奔回屋子里,拴上门,背过身去,靠着门滑坐在地上,蜷缩着腿,将脸埋在膝上,任由悲伤的眼泪流出。
她心里憋得难受,哭出来,会好受些。
俩孩子吃饱喝足,拿着鸡骨头去喂狗。
猴儿偷收拾一番后,从厨房里出来,瞧着顾兰归坐在桌边,弯着腰、拧着眉,神色十分痛苦,不由得脸色一变,匆匆走到顾兰归跟前,关切地扶住他。
顾兰归从腰间摸出小瓷瓶,倒出两颗息风丸,仰头咽下去。
瞧着这一幕,猴儿偷倒吸一口凉气,低声惊呼,“顾公子!大夫说你如今的身子扛不住这药的,你怎么还在吃啊?”
顾兰归闭上眼眸,摇了摇头,过了半晌,他才再睁开眼,起身回屋子里收拾,打算离开。
猴儿偷得知他要走,瞪着眼睛围着他转。
“为何?顾公子,你不想和阿今夫人在一起?”
顾兰归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继续收拾着。
猴儿偷急得挠头,见劝不住他,便要去将此事告诉范昕。
他不信阿今夫人舍得顾公子走!
顾兰归叫住他。
“不必去,阿昕已知我与阿柔成亲的事……”
“阿今夫人她怎么会知道?”猴儿偷惊呼,眼珠子一转,他便想到了,“是君上告诉阿今夫人的,是不是?君上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做啊!”
猴儿偷攥着拳头,越想越气愤,为顾兰归委屈得红了眼。
君上如此紧逼,知不知顾公子已经活不久了?
他不能再守着秘密。
他要去把顾公子的病情告诉君上!他去求君上再给顾公子一点时间!
想罢,猴儿偷夺门而出,奔出范家小院,往隔壁院子去。
他知道,君上已经悄悄住进这里。
果不其然,曹世矜就在西边的屋子里,正看着前线送来的军报,听着动静擡起头来,瞧见他一脸愤愤之色,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
猴儿偷满心急迫,顾不得别的,红着眼说:“君上!顾公子他已病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