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三天后,连日下的雪终于停止,天色放晴。
明荔终于可以出院。
出院前,她坐在梳妆镜前,有些焦虑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我真的没有秃头吗?”明荔看不见后脑勺的光景,只能不停问宋瑾砚。
后者正低首给她梳头发。
明荔这一头长发她平时细致保养,发质极好,光滑到手指就可梳到底。
宋瑾砚将她前面的头发拨弄过来,又遵循明荔的吩咐给她戴上贝雷帽。
她早早就化了妆,是最近很火的泰式千金妆,配上本就深浓的五官,美得外露肆意。
这期间,宋瑾砚就一直站在旁边打量她,时不时承担递化妆品的作用。
偶尔拿错还得承担一顿不耐的催促。
“好看吗?”明荔拿着化妆镜,侧头朝他眨眨眼。
“好看。”他赞美。
明荔刷着睫毛,像是随口一问:“和素颜比呢?”
宋瑾砚私心更喜欢她不加雕饰的模样,但多年与人相处之道,让他直觉性意识到,这个回答并不稳妥。
她辛苦化妆一小时,可不是为了听素颜更好看的。
宋瑾砚微微一笑:“我打个比方,如果说素颜是梨花,那么妆后是玫瑰。两种花,各有各的美。”
明荔阖上睫毛膏,横他一眼:“你可真会说。”
直到对着镜子转了n个圈,确定美貌和从前一般无异后,明荔才松口气,擡起下巴示表示她可以出院了。
从医院大门出来,明荔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一擡头,看见蒋蔓抱着一束花,站在车边,朝她招了招手。
“诶,你妈妈来了,是来接我的吗?”明荔摇了摇宋瑾砚的手臂,语气受宠若惊。
宋瑾砚看她一眼,没有纠正称呼,揽住她的肩下楼梯,“妈之前就想来看你,我没让。”
“做得对,就要这样漂漂亮亮的才对嘛。”
走到蒋蔓近前,蒋蔓上下打量明荔,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还好,还好。来吧,先上车。”
她替明荔打开后门,剩下的宋瑾砚理所当然去做司机。
“这是去哪儿啊,回老宅吗?”单独和蒋蔓坐在后车厢,明荔还是有些微的不自在。
蒋蔓拍拍她的手:“嗯,好不容易出院,回去聚一聚。”
明荔点头,哦了一声。
“夭夭,你这次受苦了,”蒋蔓说,语气中带有怜惜,“以后还是要更爱惜自己。”
明荔一愣,听出她语气中的真心。
擡目看蒋蔓。
此时此刻,她好像并不站在宋瑾砚母亲的立场。
从她眼中,明荔只看到一个属于年长女性的劝慰,引导。
她是真的在教她,爱人要更爱自己。
明荔点头:“我明白。”
黑色商务车停在宋宅门口。
明荔下车后,四处环顾一圈,没有见到宋成睿的车,略松口气。
她并不想在出院后第一天就面对始作俑者。
想到这,明荔又挑眉,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冲动下结婚,是想让他喊一辈子的婶婶,见到她就绕道走。
如今反过来了,她成了不想再见面的那一个。如果可以,她甚至愿和宋成睿老死不相往来。
进入宋宅,明荔便闻到了浓郁的香气,桌上全是她爱吃的甜点和菜肴。
几个阿姨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宋建业看到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坐,我看看脑袋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灵光。”
明荔擡起下巴:“当然,这砸一下,可是比从前还灵光呢,耳聪目明的,我都怀疑是不是历劫成功,我要飞升了。”
宋建业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个小开心果,家里没你可不行。”
他拍拍明荔的肩,“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明荔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臂:“那就劳您帮我做主了。”
宋成睿要去澳洲的消息,明荔还是从宁茹的口中得知的。
时间又过去一周,明荔终于可以正常地上下学。
她这一学期上得支离破碎,如今快到期末,才觉火烧眉毛。
每天都在赶各科目的作业和任务。
哪怕有学霸秦蕊的助力,依旧觉得火烧眉毛,恨不得长出十个脑子来接收这些知识。
“阿荔,你不用担心,”秦蕊将笔记递给她,“这些都是重点,你好好过一遍,应该不成问题。”
明荔感激涕零。
田梦瑶仍然可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真的剃头了吗?”
明荔幽幽看过去:“你要不要再掀起我的帽子看看?”
察觉在美女头上动土的危险,田梦瑶懂事地收手,“不,不了。”
说起这个,明荔也很忧愁。
因为她发现,后脑有一小块的疤痕,是真的没有长头发了,于是她去了美容院植发。
虽然只有一点点,需要拨开才能看见,但对明荔来说都是五雷轰顶般的打击,没有以泪洗面都是她足够坚强。
直到田梦瑶一把薅了下自己的头发,“你看,我随便一薅就掉这么多。”她看了眼明荔依旧茂盛的头发:“安啦,大家每天都掉头发,可多可多了。”
明荔总算稍微平衡。
从一月起,京城的雪就几乎没有停过。从教学楼下来,明荔抱着书,朝着远处眺望一眼。
她循着最喜欢的小路走,边走边拍。
雾凇,雪花,枯木。
每一个意象,都是冬天。
账号也有许久没有发视频, />
明荔决定听从妮妮的意见,会在以后的镜头中,偶尔安排自己出镜。
但这又需要一个团队,至少需要一个技术不错的摄影师。
她正在脑中飞速思考,并未注意前方出现的身影。
直到明荔收起手机,站起身。
见到眼前人面庞的时候,她一愣,闭了闭眼,感觉有些目眩。
宋成睿要去澳洲的消息,明荔还是前几天,通过宁茹嘴巴知道的——毕竟宋瑾砚不会在她面前多提宋成睿一个字。
此时再面对他,明荔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唯有一种事过境迁的疲惫。
“你…好些了吗?”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凝于她眉眼。
明荔点点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宋成睿低下头。
这一次见面,他收起了以往所有外露的情绪,像是一碗不起波澜的水。
沉静、寥落、疲倦。
以往,他始终有高高在上的淡漠,不符合于少年人的老陈,种种汇聚成一个于她而言凛然不可触碰的人像。
从现在再往前看,明荔也看得愈发清晰起来。
人的生长环境决定一切,宋成睿生活在宋绍章、许兰音这样的家庭氛围里,从小被灌输和宋瑾砚争夺高下的思想,活得压抑,傀儡,自私。
所以连爱他也给的吝啬,算计。
明荔就像是从河里闯进池塘的游鱼。被他圈养了十年。
他自信她跳不出这个池塘。
直到,她真正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明荔笑笑说,“你确实欠我很多对不起。”
宋成睿的脸色在雪幕中看得不甚分明,声音也有些闷:“我要去澳洲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这样最好。”
宋成睿张了张唇,许久,他开口:“你是因为宋瑾砚救过你,所以才会拼命保护他么?和你从前救我一样。”
明荔离开的脚步顿住,声音很清晰地响起:“不是,无论他有没有救过我,我都愿意舍命护他。”
宋成睿脸色变白,不住追上前:“为什么。”
“因为他会爱人。”
明荔转身,眼珠黑白分明,“如果相同情况,他也会这样对我。”
“他和你不一样,他会爱人。”她再次重复,“而你不会。”
宋成睿眼中的光支离破碎,怔松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他看着明荔走远。
在冰天雪地中,一步步远离。
彻底走出他的世界。
宋成睿闭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水珠滑落,自嘲地笑。
他败了。
彻底地一败涂地。
走过这个小径,视线豁然开朗。明荔的心尖久违地感到一丝轻松。
十年纷扰,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划上句号。
明荔深吸口气,擡眼,在校门口的车边看到了宋瑾砚的身影。
他就站在车边,微微侧首,耐心地等待。
一如从前十年。
宋瑾砚始终站在那里,沉静,温柔,强大。
如皑皑雪山,如绵绵春雨,润物细无声。
明荔伸直双臂,直接小跑过去。
将人扑了个满怀。
宋瑾砚却微微变色,掌心护住她后脑,沉下嗓说:“跑什么,医生说…”
“哎呀,你好啰嗦。”明荔已经挽住他的手臂往车里去,“冷死了冷死了,进去吧。”
宋瑾砚无奈,护住她的头,让她先上车。
轿车开出去,留下长长一条车辙。
紧张的期末周后,明荔终于可以松口气。
而今年的农历新年也来得早。
以往,明荔会回到宜城陪外公。但今年,既然她已经和宋瑾砚结婚,再往宜城跑按理说是不合适的。
但,她不可能过年都不回去陪外公。
这件事明荔压在心底,不知怎么和宋瑾砚开口。
她让宋瑾砚陪她回去过年,会不会显得太不守规矩?宋老爷子会斥他们没有分寸吗?
那干脆——
各回各家?
明荔心中一动,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太妙了。
下一刻,开门声响起,宋瑾砚回了家。
临近年关,他近来的事情愈发多了,回来得只晚不早。
明荔在他脚步踏入门时,便小跑着出卧室,露出一个笑:“回来啦?”
宋瑾砚站在原地看她一眼,动作微滞,想了想说:“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会休一个假期。”
西城项目年后就要开工,他带着一批势力渗入辉腾,遭到宋绍章的阻碍,一开始进展并不顺利,事情理所当然地多起来。
明荔听出他是在委婉表达歉意,张了张唇说:“我又没怪你。”
宋瑾砚笑了笑,没有评价她出门迎接的行为有多反常,毕竟男人要善于自我反思。
他接过明荔递过来的水,“最近冯特助在拍卖会拍下几件藏品,稍后我让他发给你,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知道知道。”明荔不耐烦打断他,步入正题:“我今年陪外公在宜城过年,你在京城陪老爷子,你看可以吗?”
宋瑾砚动作一顿,擡目朝她看去:“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嗯。”明荔点头。
她自觉诚意已经做到了,又是迎接又是送水。
宋瑾砚:“不行。”
“为什么?”明荔不解。
“哪有结婚第一年就分开的?”
明荔还想要辩解,便听宋瑾砚温声说出后面的话:“我陪你回去。”
明荔愣了下,噗嗤一笑,扑过去伸手点他脸颊:“你就不怕别人笑你上门女婿?”
宋瑾砚拥住她的腰肢,从善如流:“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
明荔开心了,随即感觉他的手收紧,慢慢往上游走。
两人呼吸便乱了。
“要点奖励,不过分吧?”宋瑾砚闻她脖颈沐浴液的香气。
明荔略微闪躲:“医生不是说短期不要剧烈运动吗?”
宋瑾砚笑着咬她耳垂,“那我争取不那么‘剧烈’。”
明荔被他调笑的话语说的耳根通红。
宋瑾砚旷的日子久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一脚踹上卧室门。
得知新年宋瑾砚要带着明荔回宜城的消息时,哪怕早有心里准备,宋建业还是气得不轻。
“这一个两个,一个急着跑澳洲,一个跑宜城,是都不想管我这个老头子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