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宋家,花园。
青石小径蜿蜒,两侧太湖石虎踞龙盘,石隙间生着几株苍劲古松,虬枝横斜,松针凝着朝露,在日光下泛着莹莹碧色。
转过九曲回廊,一池碧水映入眼帘,水面莲叶田田,粉白荷花或含苞或盛放,偶有红鲤摆尾,荡开满池碎金。
水畔筑着一座六角凉亭,飞檐斗拱皆饰以丹青,亭中汉白玉石桌刻着云纹,石凳上铺着软垫。
亭中端坐一男一女。
那女子白衣胜雪,窈窕秀丽,气质俯眺清流,如冰山雪莲,纯净无瑕。
她双眸澄澈如水,眉眼间隐隐有慈悲怜悯之相,仿若笼罩着圣洁光辉。
而那男子则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儒雅的气质之中,又透着几分凌厉。
此二人,正是在此约会闲谈的宋缺,梵清惠。
随着与梵清惠相处越久,宋缺越是迷茫。
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在她心中,我又是何位置?
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她心中到底作何念头?
“梵姑娘,你我相交已有月余,宋某还不知姑娘所愿。”
闻言,梵清惠略作沉吟,喃喃念道:“以光明遍照十方,令十方众生,乃至五逆谤法之辈,亦生慈悲之心。”
“令一切造恶众生,因我劝化,皈依三宝,求生净土,共成佛道。”
“便是清惠所愿。”
宋缺暗暗点头,梵姑娘实在至善至真,为当世罕有的好姑娘……
心之所愿,念之理想,竟是如此高洁,与《无量寿经》,阿弥陀佛四十八愿之第十八愿,有近似之妙。
但转念一想,宋缺又是不大认同。
普摄根机,即使罪业深重之徒,只要具足信愿,皈依佛门,便可往生极乐……
这种事虽乍闻之时,心感高尚圣洁。
可若这世间罪业深重之恶人,不受惩罚便可往生极乐。
那被恶人所害者,又该当如何?
岂不是太无辜了吗?
这种念头,很快便在宋缺心中打消。
或许是我资质鲁钝,无法理解梵姑娘理念之崇高,心中有所误解谬论。
梵姑娘圣洁至善,她之追求,定不会错。
“宋公子。”
“嗯?”
“清惠能否请公子帮我一件事?”
“既是梵姑娘之请,莫说一件,纵是十件,百件,宋某也必会为你达成。”宋缺趁机表达心意。
梵清惠淡然一笑:“宋公子有助他人之慨,已然贴近佛性,清惠能与公子结交,实属一件幸事。”
听到这,宋缺暗暗决定,今后要读一些佛经了。
只有二者的‘道’同,才能最终走到一处。
也能通过佛经,更好的理解她…….
“清惠对那个将阴阳五行凝练极致,进阶通玄之人颇为敬仰。”
“不知宋公子可否帮清惠打探一下?”
宋缺双眸微眯,分析道:“建康的门阀之中,皇族之内,虽有十余位百脉俱通,但都未到进阶通玄之际。”
“此人怕是来自江湖……倒是有一个人颇为符合。”
“哦?”
“公子说的是谁?”
“顾秋。”
虽然百脉俱通,乃是进阶六大境之先天条件。
但向雨田前辈曾言,此子或可成为少有例外。
否则,宋缺也不会联想到顾秋……
“呵。”梵清惠笑了笑:“宋公子怕是在与清惠说笑。”
他?
一个也不知因何奇遇机缘,勉强进阶一品之人。
岂能进阶六大境?
古往今来,就没听说有不是百脉俱通者,可进阶六境。
他怎么跟师姐一样,总爱做那些不着边际的梦?
心中嘀咕一番,梵清惠轻笑说道:“顾大人品性良善,深受江汉百姓爱戴,也令清惠敬佩不已。”
“唉……”
“可惜,他终究资质有限,此生绝无踏入六境之可能。”
宋缺本想说这是向雨田的观点,可话还未出口,耳畔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轻响。
抬头看去,正是自家仆人。
“启禀公子,建康来信,是给梵姑娘的。”
宋缺连忙上前,伸手接了过来,转交梵清惠手中。
后者拆开信封,摊开信纸,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怎么可能?”
梵清惠暗暗惊呼一声,目光反复扫视纸面,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然后…..
就彻底懵圈了……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这不应该,也毫无道理啊……
梵清惠心中惊诧莫名,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隐隐生出几分悔恨,悔在当初不该那般对待顾秋。
又隐隐生出几分惶恐……
而这种惶恐,来得莫名其妙……
“或许,我应当改变对他的观点,试着改善与他的关系。”
“这等奇才,若能为慈航静斋所用,对于佛门大业,定有极大助益……”
心中思量一番,梵清惠看向后续内容。
他近期可能会来岭南?
倒是一个机会……
“梵姑娘,何事令你如此动容?”
“啊?”
“哦……”
梵清惠收回信纸,淡然一笑:“喜事。”
“顾秋顾大人,正如宋公子所言,进阶通玄之境。”
还真的是他……
虽说向雨田早有预料,可宋缺依旧感到十分震撼!
毕竟…….
他并非百脉俱通,且从一品到通玄时间短得令人发指!
可即便如此,却能将阴阳五行凝练极致,从而进阶通玄?
果真如向雨田前辈所言……
这个顾秋……绝非池中之物!
能与他成为盟友,恐怕是此生最为英明之抉择了吧?
念及此,宋缺心中又有一丝丝担忧。
他出身不好,宋家其他人不会因为出身缘故,对他多有冒犯吧?
唉……
当今天下,对于门第出身,未免看得过重了……
思量一番,宋缺不再将关注点放在顾秋身上。
自从与梵清惠接触过后,许多人,许多事便已入不了宋缺的眼了。
他的眼中,仅有这位人间仙子,圣洁女神。
“对了梵姑娘,我为你建造了一座佛堂。”
“你在宋家期间,可在那里修行佛法。”
“还有……”
“此前梵姑娘说慈航静斋因缺少钱财,久未修缮,宋某愿出资百万,以敬佛门至善之地。”
“哦?”
梵清惠一怔,继而浅浅一笑,起身作揖:“清惠谢过宋公子。”
宋缺连忙起身,伸手搀扶,梵清惠却是提前避开了他。
……
建康城外,李家村。
村口歪脖老柳树垂下焦黄的枝条,树皮裂口滋着青苔。
五间茅草屋顶塌了半边,土墙上晒出龟裂纹,石板路缝里钻出狗尾草,碾米石臼结着蛛网。
宁道奇居住之地,简直破旧不堪,像是被遗弃多年似的……
“顾公子,秀心姑娘见谅,在下这里并无茶叶,仅有清水。”
院内,一张小方桌前,宁道奇递过来两杯井水。
这段时日,顾秋每逢无所事事之时,便会来李家村与宁道奇闲谈。
而碧秀心也经常来探望宁道奇,送来不少礼物。
两人在宁道奇暂居小院,已经不止碰见一次了。
顾秋来找他,主要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
他纵然尚未进阶通玄,可百脉俱通的一品武者,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差。
可他却甘愿做一农夫,而且一做就是十年……
除此外,他也渐渐发现了一些玄机。
碧秀心来找宁道奇,却是看中一位百脉俱通者的潜力。
但……
这个宁道奇的脾气,属实古怪。
自己奉上那么多贺礼,他都照单全收,但对自己依旧不冷不热。
反观顾秋……
什么都不给也就罢了,还经常从他这里顺走点青菜,稻米,昨天还抓走宁道奇养了多年的一只母鸡…..
可宁道奇却对他颇为敬重?
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顾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观宁先生修为愈发精纯,据悟道之期,应当不远了。”
宁道奇摇头一笑:“哪有那么容易?”
“顾公子最近可有心得?”
顾秋点点头:“沃土孕金魄,其色玄黄。”
“犁铧破垄时,铁器携太白肃杀,翻出地底蛰伏三冬之阳气。”
“此谓金启土扉。”
“察月魄盈亏,亥时引阴水润田,巳时放阳水归川,以柏木为闸,取木德固堤,闸眼嵌火纹石,镇水中寒煞。”
“此谓水木相生,水火既济。”
“顾某愚钝,也就能领悟至此了。”
宁道奇:“法可传,道不可言,需向心求,顾公子多日所悟,已胜宁某百倍。”